。譬如縉文是生來對人情世故通曉練達,待人處事,尚算老練妥當。偶有個把事宜略浮躁了些,多半還是拿捏得分外穩準,分外理智。但順帶一提,這份穩準和理智要將玉袖晾一旁,她純屬是個意外,是不可以用理智二字可以囫圇定棺的。

再將話題轉回。老君究竟是因同縉文傍了一段時間後,在心態上沒把持好,豁然降了幾歲,難以保持長輩,甚或說是祖輩,這個聽起來因年代悠遠,顯得莊重而肅然起敬的尊稱。還是說,老君他老人家根基向來輕浮,但麵子功夫拿捏得實在純青。聽得縉文對自己有諸多負麵看法,英明如他沒將縉文的片麵之詞信得。今日再見自己,竟覺不同凡響,從而應證了他的眼光委實獨到,一時情緒頗激昂,難分環境景況,本性盡顯了?

但不拘哪種,今次能見老君失態,玉袖卻覺得很值。

她揣度得激烈時,太上老君兩混沌的枯眸似被開光了的玉,突然發亮,結巴道:“殿……殿……”剛抖了倆字,就被縉文一把扶起,提醒道:“老君,那位是袖袖捎來的凡人,老君何時見個凡人也如見稀奇靈獸般湧激了。”

鳳晞對著縉文不卑不亢拜了遭,又對著老君也不卑不亢拜了遭。優美的脊背線挺直,天邊恰有幾隻五彩鸞鳥鳴啼。

玉袖眼風裏似乎察覺,老君的膝彎處,又曲了曲。而縉文撫著老君的一雙手,抖得很是幸苦。

唔,老君,您在天庭頤養天年,頤養得分外結實,超重得分外厲害。

太上老君到底是一代神尊,不是吃素的,經縉文一番提點,靈台瞬間澄明,急忙打哈哈:“老夫新近煉個把丹藥有些眼花,辨人的本事本就不大濟,噓寒問暖更加沒個邊際,這廂是認錯仙了,攀錯話了。”說著,拂去額上一把涼涼的冷汗,繼而道:“聽聞今日昂日星君得了不得了名目,往東皇走了一遭兒。不知替值的是哪位仙家,卻將日頭鋪得毒了些。玉家姑娘上這天宮一趟累了,去老夫府裏坐坐。”又抹去一把被豔陽毒出的冷汗。

玉袖方才尋思著什麼,生生被老君的殷殷虛套給套忘了。但瞧遠處,幾位藥童收拾著不住,再加上本就修繕得沒形貌的陋瓦正冒著煙,她十分懷疑府裏還能坐不坐。

老君府宅的肚囊尚算中等,能有個站腳的騰出。雲地上雖亂,還亂得挺有章法,是一團一團的亂,沒有稀稀拉拉的亂,至少與了些留白,看起來頗有藝術感。

宅北盡頭有兩間房室,間隔杵了個畫壁,乃仙風道骨者駕鶴仙遊之油彩。東、西分有四間耳室,西麵小廊處,設有一角門,穿過堂能見兩間圓室,皆是老君煉丹僻所,方才被炸去的乃是靠北的,還剩靠南的一間。

大約因玉袖眼尖的緣由,十步開外便將裏麵的琳琅滿目望入眼。便提了提裙裾,打頭施施然飄去。丹藥房裏果真是金碧輝煌,瞬間飽滿了眼白。她看著一列列五彩琳琅,便開始打算盤,要如何不動聲色地將這些靈丹妙藥叨餂來。她正將算盤撥得響亮,一雙眼眸裏瞟見太上老君念決劃出一套碧璽桌椅,端著一張朝鳳晞挪了挪,慈眉善目道:“你坐。”

鳳晞猶豫了會兒,再不假思索地一坐,同他還笑,道了聲晚輩叨擾的一番虛頭話。老君便惶惶然擺著一雙褐手:“殿下恁般……”縉文高調咳了聲,老君了然,半道改為慈藹:“無須同老夫客氣,隨意便是。”

縉文拉開一張碧椅就座,隨即咧牙一笑,亮白的牙晃得玉袖一陣紮眼,似一道明雷砸向她天靈蓋,突然便生了靈感。她隨手朝盛著金丹藥的錦盒一抓,一邊歎氣不住,幽幽道:“晚輩此番千裏迢迢回淩霄殿一趟,皆因一位凡友重病難治,鳳晞是他的換帖之交。晚輩身為悲憐世人的神仙,自然將這樁事記得十分牢靠,便特來尋老君找些丹藥與他治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