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東山再起。他回了自己的國家,將兩歲大的薛瑧同兩月身孕的妻子留在東皇。換做尋常的女子,大約會整日深鎖顰愁,苦守一生。薛瑧的娘親卻不然,反是拾綴了包袱,拖著兩歲的薛瑧,離別家鄉千裏尋夫。如此一去,便再也沒能落葉歸根。有一顆堅定的巾幗心的她,在他鄉生下薛謹後的第五年,因經年尋不見夫君,又兼拉拔兩小兒脫了稚雛,難免落下一些病根,換季時節益發利害。一來思君,二來病纏,便撒手人寰,徒留兩個尚未能自立的孩童在世。
據薛瑧說,當時隻是七歲孩童的她,卻已麵如美玉,目似點漆。
既美玉又點漆的她此時端出一粟滄海的形容,似煎熬了三月的夏紫薇花,加急著腳步隻為趕上初秋的塵埃,在尚存美貌之際,一瞬灰敗落拓。玉袖這樣琢磨出她赴死的心,並不是創纂,其言可見。
薛瑧道:“父親的事,亡母生前多是嘮叨,望乞諒解。阿謹聽了多少,我未可知。阿謹的脾氣,我摸得也隻有八分透。”說著,不覺自嘲,甚是無奈道:“我與阿謹住進一所貧村,食野果枯草,裹粗布麻衣。直至十二歲,阿謹愈發標誌,將我這位姐姐遠遠撂了開,是以向來照拂我倆的鄰家便起了歹心,打起他的念頭來。但那一日我在外頭刨著窩食,沒在他身旁將他護住。我也萬萬沒想到,鄰家人照拂我們多年,即便是阿謹大約也想從心底想接受他們,但他們卻要將他賣與勾欄,可以想象他有多麼失望。我趕回家後,便看見他握著一柄鋒利的短刀,一刀便割斷了對方的頸脈。他那雙冰涼無光的眼神,一瞬間將我縛住。我明白阿謹這樣的脾性,究竟是承了父親,斷斷不容有人背叛的。我擔驚受怕地猜想,他溫良的皮相下藏著怎樣一個陰鷙的性情,興許他在心底裏咬牙切齒,要將父親恨上一輩子。”
玉袖聽得略覺無趣,這樣拋妻棄子,回頭被兒女記恨上萬萬年的兒女債事,她聽得不在少數。今日不過又隔了兩塊兒仙境通了婚,兼又薛謹這個人委實笑裏藏刀了些,方添了些新聞。
她坐在鳳晞身側,略有些提不起精神頭。好在他留了些空白,教她斜簽著身子歪一歪,遠遠眺望天際。
望了兩回,薛瑧方將她與薛謹的恩怨說了說。
這卻是樁新奇事兒。
薛瑧說,薛謹因犯了死罪,惹上官司。當地的憲治老爺是屍位素餐的斂財昏官,若能籌錢可作疏通,將死罪改活。她初初探聽這件信兒時,為身無分文一籌莫展,恰聞當地一家權貴擇妾侍。雖是做妾,但嫁妝豐腴,郎君尚可,正房賢淑無所出。而對她來說,一能替薛謹脫罪,二能讓姐弟倆富裕,三能脫離薛謹帶與她壓抑的心境,她自然莫有不願的。
納妾的官人見薛瑧張相出挑,性情老實,招了她,決定當日便禮成入房。薛瑧心知肚明妾室地位微薄,她並無所求。但正房卻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不僅同她認姐妹,並送了她一副鸞鳳嫁衣。當夜,她能鳳冠霞披拜堂,心裏有些甜蜜。
可薛謹卻毀了一切。
婚夜變喪夜。她無力坐在閉息已久官人身旁,抬頭看著自叢棘中逃出的薛謹,拿著長刀詰問她:“娘親已經不要我了,姐姐,連你也不要我了?”她說此這樁慘寰的往事,聲音亦跟著發抖。
劇情到此,玉袖心中一震,竟是薛謹將自己未來姐夫了結了?並且連坐了?按薛瑧方才道的掌故,她猜想薛謹怎麼也有個戀姐或者戀母情結在裏頭。
回頭看看薛瑧,那雙點漆,竟沒有恨意,儲蓄了滿滿的悲涼,她猶在替姐弟倆的感情定位時,薛瑧卻道:“我擅自結縭成禮,沒有告知阿謹,讓他生出被拋棄叛離的錯覺,是我錯。害了那家幾十口人,也是我的錯。”再看著玉袖,笑出了聲:“你這樣驚訝做什麼,是他做的,他說的從不殺人,隻是定於那些與他沒有瓜葛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