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將眼眶盈滿,越過悠悠浮光,不遠處,禾尋揪著一個花白胡子,滿臉褶皺的耄耋老人飛也似地奔過來。

她遠遠看去,那位老爺爺被他猛然一捉,並這樣飛也似地奔過來,臉色鐵青,嚇得也不輕。

想必此處尋個郎中比較困難,教禾尋好找,一旦找著,二話不說將人揪來的可能性極大。

為了她的身子,禾尋丟了慣來的彬彬禮儀將人拿來,她甚感動。

涼亭裏還有些百姓,禾尋拖著老大夫卻甩來一股勁風,令所有人將頭往玉袖這裏偏了偏,她感到幾十雙眼眨巴眨巴將她望著,回頭笑道:“哈哈,清風怡人,方才是偶然小風,我朋友跑得急了些,掃大家雅興,對不住。”

她這番致歉顯然份量十足,齊大夥紛紛又觀賞梅花去了。

眼前的禾尋卻將她望得緊,謙和的臉麵看不出焦慮,需細細觀察方能見秀麗的毛孔皆披上一層晶亮剔透的虛汗,他跑得也忒急切了些。

老大夫抖扒抖扒地挨過來替玉袖切了片刻脈息,將白眉間的壑紋擠了擠,勃然大怒:“這姑娘身子好得很,你這小夥兒卻似趕撲斷頭台般將老夫急巴巴抬來,是甚意思。老夫的醫館每日有百來號人候診,你這番動作直教一幹人醫藥延誤,倘或有個好歹,教老夫何以擔待,小夥子委實不懂事。”繼而吹胡子瞪眼,又將大道理講了一通。

玉袖在心裏將此話總結一遍,他大致上是說,幾百個人在他屋外頭搭了個棚,坐等診治捉藥。禾尋卻當著這幾百個人的麵前插了隊,老大夫很沒麵子。禾尋插了隊不說,還將老大夫掖肘子底下,轄了便跑,老大夫真真沒麵子。

最後,他一聲歎然,禾尋不懂禮數,禾尋甚甚不懂禮數,老大夫心裏特特不中用。

禾尋掛著招牌笑容,矮著身段誠心與他賠罪,老大夫依然吹胡子瞪眼,表示要幾人再客客氣氣風光大送,將他送回醫館,好揀一揀這一路丟了的麵子。

不得已,玉袖摸摸耳垂,賠笑應了。

第89章 五十年前(二)六更

老大夫的醫館比較僻壤,在一處靠湖的地界。有駘蕩春餘,徐徐拂來,一股避世梅園的味道緩緩綻開。幾百來號人要想尋到此處,也不容易,禾尋找到這位老大夫更加不容易。

玉袖探聽了則信兒,說是老大夫醫術了得,隻是有些自大。但方圓百裏隻此一家別無分店,為了治病齊大夥隻得忍住老大夫的怪脾氣,忍著忍著,幾十來年忍下來也沒覺甚難受。

綠頤曉得後,同身為大夫如此神聖的職業,她懷揣著一顆求學的心想留下來與老大夫做個切磋。

禾尋當然不能留綠頤一個姑娘在這裏,萬一遇到個把風流人才將綠頤誆走如何是好,他不放心。

玉袖算不得是一個分外講道理的神仙,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卻是個分外識相的大燈籠。上下場並著串門子的戲份,她拿捏得分毫不爽,一杆秤不叫左邊沉一些,也不叫右邊重一些,要穩在正中方顯得她是個稱職的大燈籠。

她曉得此時是隨分編一個籍口脫身的機會,便與兩人滔滔不休地講了許多保證,方教自己擺脫燈籠這個角色。

走回行人如鯽的道上,玉袖望了回天,覺得老祖宗不愧當是老祖宗三字兒,譬如重色輕友一辭簡直稱得上是精辟。

這一精辟的一辭,不拘是用於神仙還是凡人都是暢通無阻的。因神仙與凡人皆有情,當發現許多感情糾結在一塊兒時,便需要兩情相權取其重來做一個抉擇。

可以拿為朋友兩肋插刀來作例,不論多深厚的友情,一旦遇上重色輕友總會落了下乘。譬如在關鍵時刻,一麵是朝夕相對的手足,一麵是生死不離的愛人。為了手足而自願斷兩條胳膊,代價忒大,顯示的友情也大,但為了愛人卻可以將一條命豁出去。如此看來,方才僅僅斷的兩條胳膊與此作比,份量便微不可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