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於風中豆燈奮筆疾書的人,身形似竹竿一般,同虛境裏頭見到的精壯身板子截然不同,忽然有些感概。

感概不多時,奮筆疾書的人已經趴下。

她朝師父老人家望了望。

他滿不在乎道:“哪裏有時間與你感概,先將想法同我講一講,令我有把尺寸。”

她忖了忖,複將那些綰綰不曉得,她卻疑惑的隱情組織了一派,再同師父老人家暢通無阻地抖出來後,他已將伍月的記憶絲兒抽出,涼悠悠地將她望著,她心虛地退了兩步,聽他涼悠悠道:“近來為了你耗去我不少修為,待西荒一處平完,你同我回長留一道補一補。”

她先是呆滯,再一陣猛驚。倘若她回了長留,如何再同鳳晞在一處看細水長流,數九天繁星。

師父說的不成,師父說的委實不成。

她不甘不願道:“這個嘛,師父您看晚一些成不成,嗯,也晚不了多久,一百年或者兩百年,或者再晚些,便是萬兒八千年於您老人家說,大約同廣寒的那一池碧涓幹了漲,漲了幹,翻了兩番的時辰罷了,嘿嘿嘿嘿……”

師父老人家有一顆鷙心,沒待她嘿嘿嘿完,便將嗚嗚嗚的帶進去,鐵了心要做那些拆鴛鴦的頑固不化老不修。

玉袖曾拜讀過的一些掌故裏,有這麼一篇,說是師者為了某個徒兒將來著想,便處處嚴苛待他,即便是心上人也要插一杠子管一管。倘若他的心上人於他是沒裨益的,便很入不了師者的眼,千方百計也要將徒兒同他的心上人打散。

按她師父老人家的卓鷙脾性,先時見了鳳晞,沒說不待見他的話,而今卻要將她捉回長留,十有八九是存了考驗她的意思,若她反抗的厲害,他對鳳晞的印象便會愈差,屆時使出些鐵腕的段數也要將她捉回去關著,不是沒這可能的。若她顯得露怯知竅些,大約還能博得師父的半個應諾,鬆一鬆口便讓她去了,亦不是沒可能的。

是以她將滿心委屈收一收,再展眼卻身處幽幽牢間,隻有一盞星星之火般的油燈暗暗眨眼,似偷覷前排的黑衣鐵胄談語。玉袖不得不將自己同油燈類比起來,再將玄色衣衫的師父老人家同黑魆魆的牢影類比起來,有種狼狽為奸的坑瀣之氣湧上。

耳畔有兩股聲環繞,爽朗些的道:“我以為明光正大交戰方顯耿介,那樣引她注目的法子,有些損陰鷙。”

厚重些的道:“交戰勞民傷財,你不是不曉得,同秦一戰,已然耗費許多,何須勞心於趙,此法為妥。”

爽朗些的默了默,不大樂意道:“她指不定瞧不上我,興許都難記著我。”

厚重些的笑道:“小伍,你長得這樣好,她也瞧不上,如何瞧上旁的人。”

而後一片沉寂。

伍月著了黑衣同鐵貴交談著什麼,從幽幽瞳火中隱約咂摸出那麼點道道兒,便是交代伍月探一探趙國的軍情,探的法子,同前日聽綰綰講的沒半絲差的,正打算使一使美男計。

那場武鬥會,伍月故意候著綰綰,興許故意敗於她,引得她注目;那片紫藤蘿林,亦備了心思放冷箭,備了心思救一救綰綰,也是為引得她注目。

玉袖這廂聽著,略覺心寒。

卻還未寒到深處,幽幽牢間隻剩一盞淒淒涼涼地油燈,師父老人家便提著她換了地界。

適才的牢間有幾分錐心刺骨的鷙寒,忽而轉入八月豔陽天,她有些難適應,腦瓜中搜尋著敗熱的涼訣,一個罩子便已罩下來,她抬頭對上一雙無動於衷的眼眸,笑了笑:“多謝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