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鬥室仿若久不見日光的死囚,嚐了些陽光便開起了染坊,亦捯飭上了五顏六色的妝容。

方才被撞了的牙子卻是一張花裏胡俏的桌案。她踱去摸了摸,猛然一驚,卻不曉得一張花裏胡俏的桌案何以令得她猛然驚動,但心有淙淙流水潤澤,淺淺波瀾漫入低穀,爬上高山,待歸於平靜時,摸上了一張宣紙。她將身子伏低辨析,扭扭歪歪的蚯蚓字,她看不清楚。

她將宣紙抖了抖,端到太陽底下一字一字的細細較辨。玲瓏袖珍中透著遒勁外,亦含著一股憂傷。她將江城子三字凝了凝,曉得是一首詞後,再將滿紙的蚯蚓逐個捉了捉。

——百年生死幾人憐,淚酸鹹,夜難眠。誰在墓邊,獨守鵲橋言?回首當年妝鏡裏,眉如黛,笑容顏。幾經歲月鏡依然,骨淒寒,畫孤鸞。憑枕思儂,魂魄不曾淹。欲叩世間情沈處,悲蟬鳴,玉墳前。

唔,該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詞。

聽得她白白撿了一通傷感。

將宣紙放還,依然摸索著出了門扃,視野雖擴了許多,到底不能瞧清楚,心裏的悵然便添綴了一分。

踱了幾步,小風卷香拂過鼻翼,清淡濃稠均相宜,她伸長脖子眺望,幾丈開外矗著一棵杏花樹。她能通過香味將杏花樹辨認出,全是因翎雀園裏頭,獨獨她家的袖玉花群裏立了一棵做綠葉,她每日在花蔭底下小憩,杏花香清淡獨特,恰能令她聞香識花。

腳下的鋪滿了綠茵,踩著綿軟左右顧盼,一塊違和感極強的墓碑刺辣辣地跳進眼裏,她心頭猛地一震,正思考著這一震來的莫名時,卻已經踱到這塊墓碑麵前,拂上了深深的刻字,將然摸到一生所愛四個字,忽聽後頭嘶啞了一聲:“你回來了?”口吻蒼白得令人哀痛。

她順著這聲蒼白嘶啞的聲音,將腦瓜別過去,依然是一張迷迷糊糊的麵容,隻兩鬢的霜白針似得刺進眼底,順著暢通的七孔,彙聚在心田伏痛。

玉石做的心既得了這份痛,自得將心口拂一拂,恍然看見他右手凝了一抹藍,仿佛是要施咒的姿勢。她反射性地捏決起來作擋,卻靈光一閃明白了一個道理,她此番是在人家的園子裏占著,身份乃是一個頂著西貝臉的陌生人,此刻,他若不拎個明眼的咒術,將她裏層的皮扒出來瞧一瞧才怪。

可想因了移形玉,他必然不能瞧出。

心絞痛平複些許,便聽得他一聲歎:“是我多心,你怎麼會是她,她走了快一萬年了,我日等夜候,每每盼著能夢一夢她,此番我又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但算是我癡心妄想,即便是在夢裏,她也不大來見我,難得見著一回,卻總留一副背影與我,我喊她,她也不願停下來見我一麵。”口吻十分悲涼。

她將頭略抬了抬,雖瞧不見那雙在氤氳黑池裏浸泡著的眼眸,按平素看的話本子,也有那麼一兩句描寫悼念亡妻時的畫麵。此番那雙原本熠熠光輝的眼,應該很是憂愁,似攏了兩朵陰霾黑雲。那兩串長江似的淚水,馬不停蹄地奔流,尋找隱匿起來的哀傷。再搭上他一派深情的話,可見他確實思念地太過,以至於見了一個相似的人,便誤將她認做亡妻,亦有酌情可諒之處。

玉袖凝了神,將一番慰籍的話說出:“認錯而已,沒妨礙,旁些人即便對著一張馬鞍也要思念一下陪伴多年的愛馬,正是應了見鞍思馬一說。又或看著一件衣裳一根玉釵,也要追思離去的萱親,也是應了睹物思人一情,何況今日你遇上我,又恰逢同你的亡妻有一兩分相似,便將我認錯,也是人之常情,無須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