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牽強地笑了笑:“夫人說笑了,當日,三清化身鴻均,編織天命之時,便已將上三天排除在外。上元為上三天之一,又豈是先天卦數所能算清的?”
腳步之聲傳來,卻見宋辟非已領著一個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身穿布衣,衣著樸素,看見六公主,禁不住愕了一愕,欲打招呼,卻又想到些什麼,強行忍住。
“在下範摶,參見上元夫人。”他在宋辟非的引領下依禮跪拜。
“不必多禮,”上元夫人麵含微笑,“範先生雖在人間,我卻是聞名已久,聽聞先生長於棋弈之道,我身旁的這位六公主,也喜歡下棋,還請先生與她一弈,我也好見識見識。”
範摶還未應承,卻聽六公主冷冷地道:“凡夫俗子,豈有資格與我對弈?夫人若欲試他的本事,何不自己與他對上一局?”
“這個,”上元夫人為難道,“我適才輸了一陣,已無心情再下,這卻如何是好……有了……”
上元夫人看向衛縈塵:“你就代我與範先生對局好了。範先生乃人間棋聖,你的本事恐怕差他甚遠,就持下手吧。”
“萬萬不可,”範摶急道,“這位姑娘既是蕊宮仙子,又是代夫人行棋,應是在下持下手才是。”
上元夫人道:“先生既然如此在意禮數,那你與縈塵分先便是。”
範摶還想再言,上元夫人已揮了揮手,將其止住。
兩人相對而坐,衛縈塵猜得先手,布下座子,先掛右角小目。
上元夫人喜弈,她在夫人身邊多年,棋藝比起在人間之時,自也有一些長進,聽到夫人誇讚範摶,心底也難免不甚服氣,思考時,自不免銳意侵絕,務殺圖多。那範摶進退之間,卻甚是溫和,避實擊虛,又點到即止。一局棋下來,衛縈塵明明覺得多次有機會將白子一擊而潰,偏偏就是差了一點,待發覺已方機危陣潰時,對手卻又總是緩了一緩,讓她得已立住陣腳。
臨近終局,衛縈塵心中算了一算,盤麵上的形勢,基本已是不分上下,然而她持的是先手,此時竟是無法還出棋頭來。
心底還在著急,上元夫人已彈了彈指,棋盤與矮桌盡皆不見。衛縈塵抿了抿嘴,不甘心地叫道:“夫人,我們還沒下完呢!”
上元夫人笑道:“傻丫頭,若非範先生讓你,你早就出醜了。”
衛縈塵心中不服,隻覺得不過是自己一時大意,才使得白子占了些上風,若繼續下下去,說不定還有挽回的餘地。上元夫人也不理她,看著範摶說道:“範先生的棋藝,果然不凡,更難得的是安而不泰,存而不驕,棋如人品,觀此局,即可知先生的君子之風了。”
範摶連忙立起謙讓。
上元夫人端起玉杯,啜了一口,又道:“聽說範先生還是獨身一人,不曾娶妻?”
範摶恭敬地回道:“在下山野之人,何敢言妻。”
“以先生的品德,若就此獨自終老,豈非是件憾事?”上元夫人放下玉杯,輕輕地指了指衛縈塵,“我便做件美事,將縈塵許配給你好了。”
此言一出,不但是衛縈塵有如冷水澆身般呆住,連六公主的指尖也禁不住顫了一顫。範摶急忙道:“在下凡夫俗子,怎敢妄娶天界仙子?懇請夫人收回成命。”
上元夫人冷冷道:“縈塵乃是我最疼愛的玉女,莫非你還嫌棄她不成?”
範摶張口結舌,想要推辭,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衛縈塵跺了跺腳,低聲道:“夫人,縈塵不嫁,縈塵隻願一直陪著夫人。”
上元夫人瞪了她一眼:“此事由我做主,沒有你說話的份。”
衛縈塵撲的跪倒在地,隻覺得心中委屈,強自忍著淚水,低頭不語。上元夫人對其座下的玉女一向寬容,以前更是從未有過不曾征得當事人意見,便強行指婚的事。心底莫名地浮過一張憨厚的臉,她心如刀割,淚水終於無聲地流了出來。
上元夫人轉看向六公主,淡淡地道:“瑞和覺得這段姻緣我配的如何?”
六公主的指尖無意識地夾弄著一枚棋子,勉強地笑了笑:“夫人適才說過,情愛之事,為心所係,既然如此,夫人何不聽一聽他二人自己的想法?”
“但瑞和你豈不也說過,我對上元天的玉女管教太過寬鬆了麼?想來,若是你母親欲將她身邊的玉女許配他人時,也絕不會去問那名玉女的意見吧?”上元夫人盯著六公主。
六公主無語。
範摶看一看上元夫人,又看一看六公主,額頭竟已微見汗水。他心中焦急,看著六公主,忍不住失口喚了一聲:“瑞和……”
“大膽!”上元夫人勃然色變,朝他怒道,“範摶,太微玉清宮玉皇道君掌上六公主之名,豈是你這凡人可以直呼的?”
範摶呆了呆,連忙惶惶跪下,滿麵通紅。
眼見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六公主終於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緩緩站起,走到範摶麵前,輕輕將他扶起。
範摶失魂落魄地看著她:“瑞和,我……我……”
六公主伸出衣袖,溫柔地拭去他額上的汗,輕聲道:“範郎,你莫擔心,夫人隻是在逗你我玩呢。”
衛縈塵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二人。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六公主與範摶之間竟是早已種下情根,暗結連理。她看向上元夫人,隻見上元夫人對這一幕毫不驚訝,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心中不由的一陣喜一陣惱。
六公主向範摶說道:“範郎,我和夫人還有些事要談,你先去吧。”
上元夫人道:“還請範先生在上元天多住幾天,讓我有機會款待先生。縈塵,你先帶範先生去墜星閣歇息。”
衛縈塵慌手慌腳地站起,雖然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知道自己不用真的嫁給範摶。她看向上元夫人,卻見夫人正在慢慢地飲著玉醴,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心底還有些委曲,她拭去淚痕,領著範摶慢慢退下。
直到宮內隻剩下上元夫人與六公主二人,六公主才輕輕走到上元夫人麵前,緩緩下拜:“為了不讓我母親查覺我與範郎之事,瑞和曾在運數之弦上做了些手腳,卻想不到仍被夫人得知。由此可見,夫人對伏羲卦數的了解,分明遠在瑞和之上,剛才的那局棋,竟是夫人故意輸給瑞和的。卻不知,夫人還知道些什麼?”
上元夫人笑著將她拉到身旁:“我還知道,《河圖》與《洛書》之所以會在人間流傳,也是你這小妮子暗中弄的鬼。你母親讓你掌管知機殿,督察玉清宮各職,卻隻怕做夢也沒想到,你這個她最信任的乖女兒,才是她所有孩子中最膽大妄為的一個。”
六公主苦笑了一下:“卻隻怕,也瞞不了多久了。”
上元夫人裝作不懂地問:“瑞和何出此言?”
六公主斜睇了上元夫人一眼:“夫人何必再捉弄瑞和呢?以夫人之能,我母親的那點心思,您又豈會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上元夫人冷笑道,“如今的天界,東皇已老,再難擔天帝之位,西皇性情殘暴,早晚會惹出事端。南極仙翁隻知道以和為貴,有心無力,北方紫微大帝從來就不是什麼大才,連自己的部下都鎮不住。元始天尊欲重整天界,你父親玉皇雖然隻列在上清三元宮右階第十一位,在四禦之下,但有你母親穿針引線,繼天帝位乃是遲早的事。一旦你父母進入靈霄寶殿,掌控仙列表,你弄的這些小把戲,就再也瞞不過你的母親。”
六公主默然不語。她的二十三妹瑤姬不過是不小心在楚王麵前顯露身形,就被關在紫清闕受冰魄蝕身之苦,七妹雖然私嫁凡人,卻畢竟有月老做媒,也被關在了織女宮。她所犯之事,遠比她們重得多,隻是她母親現在不得不借重她的伏羲之術掌管知機殿,才得以將其瞞住,一旦她的父親成為天帝,她私傳河洛二書,偷嫁範摶之事便再也無法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