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仙子踏著雲氣,在虛無間慢慢地前行。這裏是飛鳥不見的清冷所在,唯有一塊塊冰魄在寒風的卷舞下,撞擊,碎裂,散著粉末,再滲入那一重重的虛無。
即使是仙,也無法抵禦這至陰至寒的冷。
一座不著天地的殿宇,出現在瑞和仙子的麵前,她抬頭看著殿門兩邊的字跡。
“日月無光,塵情頻頻掃;
否泰有對,幽寂時時持!”
門的上方,是古篆寫就的兩個大字:“紫清”!
這裏已接近天界的邊緣,再過去,就是連仙神也無法穿過的魔風界了。
拂了拂雲光繡衣上的冰塵,瑞和進入殿中。
殿中,不見一絲明火,隻有一顆夜明珠在角落裏散著幽光。有個女子正坐在草席上,借著那點幽光,看著擺在地上的舊書。她穿的是隻在人間才能見到的蠶衣,發絲上插著一根毫無光澤的銀釵。
瑞和仙子心中歎息著,慢慢走到那個女子的麵前,用衣袖虛虛地拂了下地麵,然後彎腰坐下。
那女子抬起頭來,看著她。
“瑤姬,我來看你了。”瑞和仙子輕輕地道。
雲華仙子瑤姬想要露出個笑容,然而,她的麵容像是早就被無處不在的寒意給凍僵,連帶著那個笑,都份外的勉強。
刻意避開那個笑容,瑞和仙子看著地上的那本舊書:“你在看什麼呢?”
雲華仙子沉默地伸出手,將書合上,讓瑞和看封麵上的字,那上麵寫的是《法華經》。
瑞和仙子微微皺了下眉:“你我皆是道家真仙,怎可看這些西方佛教的雜說邪論?若是讓母親知道,隻怕你所受的罰,更要加重了。”
雲華仙子麵無表情地道:“母親乃是至尊至貴之人,此刻,更是忙著父親登位之事,又怎會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再說了,我既然已在受罰,罰得重或不重,也就沒什麼區別了。”
“怎會沒有區別?”瑞和仙子冷笑道,“早一日自由,自是早一日免受這冰魄蝕身之苦。難道你還真的相信那些和尚說的什麼四大皆空,所有的一切都是夢幻泡影不成?”
“六姐,這你可錯了!”雲華仙子卻隻是低聲說道,“佛家可從來不曾說過四大皆空,隻是凡人心性太雜,愚昧難教,佛祖因此勸人先將萬物視為空無,然後再將這個空字舍去,才是不執著。世人愚昧,讀經義時隻看到諸法皆空,反被那個空字束縛,卻不知佛祖拈花而笑,隻有順其自然,才能證得彼岸的道理。”
瑞和仙子還想再言,卻見瑤姬已垂下頭去,重新翻開《法華經》,不再言語。
夜明珠的光線已被瑞和擋住,隔在兩人之間的,隻有一片黑暗,連經書上的那些字跡,也已無法看清,倒像是真的成了空無。
瑞和心中一痛,梗在咽喉間的話語,又慢慢地咽了下去。
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雲華仙子才重新抬起頭來,看著瑞和:“六姐到這裏來,自然不會是為了和我談佛論經,可是另有它事呢?”
整理了一下心緒,瑞和仙子道:“你說的沒錯,我到這裏來,本是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我這裏清清冷冷的,也沒有多少東西,”雲華仙子道,“六姐想要借的是什麼?”
瑞和仙子看著她:“無量玉華尺!”
雲華仙子靜了一靜,才慢慢地道:“六姐弄錯了吧?當日夏禹治水,東皇陛下有心助他成事,確曾借我之手,將無量玉華尺交給夏禹,隻是,夏禹雖治完了水,卻被那九尾狐妖害死,無量玉華尺也自此不知所蹤,此事,我早已報知東皇陛下,六姐難道不知?”
“瑤姬,”瑞和冷笑道,“你瞞得過東皇,卻難道還瞞得過我?禹根本不是死於女嶠手中,而是被你殺死的。他寧可娶一隻狐妖,也不肯要你,你就因妒成恨把他殺了,嫁禍給女嶠,再把女嶠投入九幽,我說的可對?”
瑤姬沉默一會,終於露出了笑容:“六姐,你果真是我們這些姐妹裏最聰明的一個,什麼事也瞞不過你。”
瑞和歎了口氣:“我倒真的希望你能將我也瞞住,你一向文靜善良,直到現在,我也無法想像你會做出那樣的事。”
“六姐,你可知道為何我身受這冰魄之苦,也不覺得有多痛苦嗎?”瑤姬笑容不減,“如果說六界之中,有一處地方最是殘忍可怕,那個地方絕不是紫清闕,而是九幽。隻要一想到那隻狐妖還在九幽裏,受那比萬蟻鑽心還要痛苦千萬倍的折磨,連死都死不了,我就覺得很開心,我會一直活著,一直看下去,看那個女人怎麼受苦,這樣我就能一直開心下去。”
瑞和看著她,不言不語。
“六姐,你說我是不是很壞啊?”瑤姬仍然在笑著,淚水卻流了出來,“你說我到底哪點不好,哪點配不上他?為什麼那隻狐妖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卻不能?”
瑞和仙子歎了口氣:“你明知道他並不是不喜歡你,隻是你位列天仙,他若和你在一起,必然會觸怒母親,他費盡心力才使他的國民擺脫水災,又怎能讓百姓再因他一人而受苦?”
“我不管,”瑤姬笑得淚流滿麵,“他愛我也好,不愛我也好,反正他不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死了也不能!”
看著瑤姬的笑與淚,瑞和感到了一種揪心的痛,她緩緩地伸手,拿起那本《法華經》,一頁一頁地撕著,瑤姬呆呆地看著她,無法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