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縈塵》(中篇) 四 誰複挑燈夜補衣
豫章東效。
衛縈塵倚著一顆古樹,看著許遜與幾個本地人在稍遠處交談。沒過多久,許遜便向她走來。
“此處確實有一位盱夫人,”許遜向她說道,“隻是,這位盱夫人名聲極好,她本是外地人,帶著一個孩子搬到這裏,雖是婦道人家,卻收容了許多孤兒老人,勤苦節儉,甚為鄰裏推崇。她住在前方的大安寺,那裏原來的主持被她的精誠感動,將大安寺讓了給她,自己雲遊而去。”
衛縈塵哼了一聲:“夫人既然說她早已被惡鬼附身,定不會有錯,誰知道她是不是表麵做得好,暗地裏卻在弄什麼別的勾當。”
許遜皺了下眉:“還是弄清楚些好,縱是女鬼,若有心行善,便不應該冒然將她除去。”
“夫人傳下的旨意還會有錯?”衛縈塵原本清麗的麵容微現猙獰,聲音也極為冷淡,“我們隻需直接去大安寺,把她除了就是。哼,明明是個女鬼,還敢跑到鬧市中來,分明就是找死。”
許遜看著她眸中那始終無法消去的淡紅,暗暗歎了口氣,道:“還是先去看看吧!”
兩人前行未遠,便來到了大安寺。大安寺名字聽起來響亮,其實卻也不過是個被圍著的破舊古塔而已,幾個孩子正在院前玩耍,衣服雖然破舊,卻也幹淨,另有兩個老人坐在寺前的古樹下閑聊,看到許遜二人,也未如何在意。
許遜向院內的矮塔看去,隻覺這大安寺雖然名不附實,卻古樸莊嚴,不含絲毫陰鶩之氣。
“你們找誰?”一個五六歲左右的男孩停止玩耍,站在他們麵前問道。
這男孩相貌清奇,不怯不喜,雙手微微負後,雖然有些以小充大,倒也有模有樣。許遜心中暗暗稱奇,便也如同與大人對話般,正容道:“聽說有位盱夫人住在其間,我二人有事前來拜會。”
男孩懷疑地打量了一下他們,這才回頭向院內一邊跳一邊叫道:“娘,有人找你!”他適才還裝作大人模樣,這下卻又暴露出孩子的天性來,讓許遜不覺失笑。
“是麼?”一個女子從院內應了一聲,接著便走了出來。她看到許遜時,眼中還有些疑惑,一看到衛縈塵,卻像是整個人都呆住了,眸中顯出無法言喻的複雜情感。
許遜也皺起了眉頭。他修仙習道已有多年,自是一眼就看出,這女子雖然看上去樸素無華,與尋常婦人無異,然而,她的肌膚間隱隱透著常人無法聞到的屍氣,分明是早已死去多年,隻是有陰魂厲魄之類的邪物借屍還魂,才得已出現在這裏。
他看得出,衛縈塵自然也看得出,手一翻,右手已按住紫華流光劍,正欲拔出,卻被許遜悄悄阻住。許遜朝她使了個眼色,又向周圍的幾個孩子看了看,顯是勸衛縈塵不要在孩子麵前動手。
衛縈塵盯著盱夫人,微現紅光的眼睛裏透著強烈的殺意,看得許遜暗暗心驚。盱夫人靜靜地與她對視著,顯是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也不驚慌,隻是歎息一聲,看著那男孩,柔聲說道:“烈兒,我和這兩位客人有話要談,你先在外麵玩吧。”
男孩清脆地應了一聲,跳出院門,與其他孩子玩耍去了,渾不知自己的母親差點便要在自己麵前魂飛魄散。
“二位請隨我來!”盱夫人微微一福,帶頭向院內走去。衛縈塵麵現不耐,卻被許遜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一同進去。
三人穿過院子,進入塔內。塔的底層有一尊石佛,供的是藥師如來,手托藥壺,乃是以十二大願之妙藥以度眾生之意。盱夫人默默地在佛前上了一柱香,轉身看向許衛二人。許遜乃是三清弟子,衛縈塵更是天界玉女,自然都無需拜藥師如來,兩人隻是靜立在那,看盱夫人有何話說。
“兩位來此,自是為了誅除妾身,”盱夫人對著二人緩緩下拜,“妾身自知逆行陰陽,妄奪屍身,既然逆了人鬼次序,便難免遭到報應。隻是,還望二位能多給妾身一些時間,讓妾身了卻此間之事,等到夜裏,妾身自當前往伏誅。”
許遜歎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所行,有違天道,卻又為何還迷戀此間?神人鬼畜,各有其位,你既是鬼身,自當早些投入陰間才是,卻反借屍還魂,逆了陰陽之道。上元夫人命我二人前來將你除去,雖然你並無它惡,但上命如此,我們也不得不遵從。”
盱夫人沉默良久,忽地冷冷一笑:“原來是上元夫人……這就難怪了。”
衛縈塵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盱夫人也不解釋,隻是看著許遜,再道:“我又何嚐願意迷戀人間?隻是,陰間並無我的名字,我連奈何橋都過不得,不留在陽間,又能去哪裏?我本也隻想在荒山野嶺,獨自飄蕩,隻是在六年前,有一婦人抱著方出生的嬰兒,恰好在我的麵前經過,我既不知她是誰,也不知她從哪裏來,隻知她因饑寒交迫,已近垂死,臨死前卻還掛念著那個孩子,脫下本就單薄的衣服緊裹著他,將他放在乳前吸著少得可憐的乳水。那嬰兒漸漸的吸不到乳水,不知道母親已經死去,隻知哇哇大哭。我一時不忍,便附在那婦人身上,將那嬰兒帶出荒野,本隻是想待他稍大些,便送給好人家收養,卻沒想到自己這一帶,就帶了六年,縱有心離他而去,也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