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段(3 / 3)

停了車通了名號,門房不敢怠慢,連忙領進門去。管家聞訊前來迎接,忙不迭笑道:“我家大人在書房小憩,聽說侯爺來了,特地吩咐小人在前廳備了好茶。侯爺這邊請。”

蘇辰安點點頭,跟著管家走進前廳。

這地方他沒有來過。

六年前化名秦湛的連曦官拜丞相,泰安帝賜了府邸。各路人馬前來祝賀,他在門外看著絡繹不絕的人流,留下賀禮便默默回去了。

那年連曦不過是剛過而立之年,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等鮮花烹油的得意?他做著自己的閑散宗室,潛心在府邸侍弄花草收集古玩,性子越發沉靜起來,耳邊聽著那天朝新貴的淩厲做派雷霆手腕,簡直是恍如隔世。他哪裏想到,當年那個性子跳脫有些頑皮的少年居然有天會變成這幅冷冽逼人的樣子?

其實變的人何止是他?二十年前連瑄的死,逼瘋了謝太傅,逼走了連曦,也逼的他心灰意冷。

當他得知連瑄效力英王指證謝太傅的原因後,才發覺自己以往諸多偏見不知給了連曦多少難堪。而連曦要走,他也無立場能留。在一場歇斯底裏的爆發後,盧心雲偷偷送走了連曦。

他當時想著,與其勉強不如放手,卻沒想到連曦這一走便再無消息。直到多年後一個叫秦湛的舉子中了探花,瓊林宴上賦詩一首,叫他當場驚掉了酒杯。連曦回來了,卻又消失了。如今站在他眼前清俊挺拔的人,名叫秦湛,蒙隆恩點了翰林編修。

秦翰林溫文爾雅,做事對人滴水不漏。蘇辰安卻看得出他眼裏的幽深,那是恨。他暗地裏護著他,替泰安帝充當馬前卒扳倒了英王。秦翰林也從秦禦史變成了秦尚書,而新帝登基時加封的謝太師,親力親為地扶持著恨自己入骨的仇人逐步壯大羽翼,似乎就等著哪日喪生他手下。可是連曦卻再無動靜。蘇辰安明白得很,對於謝之涵來說,活著就是痛苦。他也知道,對於連曦來說,自己並不比英王謝太傅好上多少。當日大理寺刑堂上,多少人鄙薄著連瑄,連他也不例外。可他與別人不同啊。

蘇辰安想到這裏,突然覺得腳下有千鈞之重,使他再無力去見那人。可是人卻已走到了前廳。

他一眼便瞥見了正在喝茶的連曦。

經年在官場打拚,一身擔著一朝的重擔,連曦鬢角已是花白。蘇辰安斂斂心神走了上前,在對麵坐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句話叫近鄉情怯,說的一點沒錯。來之前,心裏有一堆話想說,可是見到了人,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

能說什麼呢?蘇辰安不著痕跡地苦笑了一下。

連曦卻在這時開口道:“永樂侯到訪,不知有何要事。”

蘇辰安看著他低頭擺弄著茶蓋,緩緩說道:“你回京十多年,我本有無數個機會和你說聲對不起,卻一直沒有說。”

話頭被連曦截斷,他冷冷道:“秦某與蘇侯並無舊可敘。”

蘇辰安微一愣,隨後笑道:“若是這樣,那便請秦相聽本侯隨意說些話,隻當我是無聊吧。”

“我對不住他,卻覺得說聲對不起實在輕忽得很,實在沒臉說出口,可是其他的,我卻不知道還有什麼。當年我自恃出身,以為見慣世情,卻不懂人心,這些悔恨至今未消。我本來不欲舊事重提,想著那人過得好便好。可是我如今年逾不惑,眼看便是半百了。若哪一日不測……”說到這裏,他看見連曦神色微變,繼續說道,“卻是到死都藏著這些話,好不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