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已過了辰時,禾雅縮在他懷裏像隻小貓,眼睛緊緊閉著,臉上卻一片紅暈。莊若水心中失笑,吻了吻她的臉頰,這才穿衣起身。剛吃罷早飯,就有人送了拜帖過來,莊若水打開一看,竟然是閩柔。想起那夜酒醉的荒唐,他心中對禾雅很愧疚。隻是念及閩柔身世淒苦,又不忍任她在那煙花之地隨波逐流。
猶豫間,禾雅已經紅著臉出來,靠著他坐下,欲言又止。
“出什麼事了?”莊若水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這兩日禾雅越發溫柔美麗,簡直讓他愛煞了。
禾雅低下頭,聲音幾不可聞,“這幾日總是惡心嘔吐,昨兒請了大夫過來看,說是診出了喜脈。”
莊若水一愣,半天沒說話。禾雅心中驚訝,擔心地問道:“你不高興麼?”
莊若水終於回過神來,擠出大大的笑容,“高興,當然高興。我的雅兒有身孕了,我自然欣喜若狂。你看我,半天都沒反應過來。”說罷大笑幾聲,轉過頭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又馬上差人去請宮裏的太醫,不一會兒,莊子裏就一派喜氣。禾雅雖然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但初為人母的喜悅馬上把這一切都拋在了腦後。
再有三個月就是莊若水三十而立的生辰,但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他默念著這個數字,心中一陣疼痛。
兩個月前,他把閩柔迎進了門,雖然她說那不是他的孩子,但終究是孫家的小姐,不能不管的。如今他尚能保全,可再過幾月,他走了,一個弱女子,身處那麼複雜的環境,要如何才能生存。隻是禾雅,雖然明事理,不吵不鬧,但他知道,她是真的傷了心。
騎馬進了門,禾雅不在廳裏,最近她總是躲著他,吃飯都不上同一張桌。莊若水心裏又痛又苦,卻又不敢把事情告訴她。最近這些日子,他開始感覺到體內蠱毒蠢蠢欲動,有時候頭一昏,就不省人事。多少還活到了三十,他隻能這樣安慰自己,父親和叔叔們發作得比他還要早許多呢。
隻可憐了禾雅和那幾個孩子,還有她腹中的孩兒,怕是連麵都見不到了。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若他能繼續活下去,那定是他最寵愛的孩子。
這些天莊若水明裏暗裏一直在交待後事,禾雅終於發現了一些不對頭,可偏偏就不問,冷眼看著他忙忙碌碌。這天晚上莊若水還是到她房裏歇下的,一上床就從後麵緊緊抱著她的腰,好像她突然會消失似的。
禾雅心裏的氣消了些,翻了個身,正對著縮在他懷裏。明兒起就不跟他鬧別扭了,她想。
但第二日他就沒有再醒過來,發燒,咳血,連話也說不完整。邢城裏大大小小的醫生都請來了,可沒有一個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禾雅的心像被幾千根線牽扯著揪來拉去,疼得無以複加,原是不該跟他生氣的,到最後連句貼心的話都沒說上,竟然抱著遺撼就這麼走了,扔下這麼一大家子,和沒有出生的孩子。
彌留之際他握著她的手,嘴一開一合的想說什麼。禾雅忍住淚,把耳朵湊到他嘴邊,斷斷續續的,像是從胸腔裏憋出來的幾個字,“對……不……起。”禾雅的眼淚不可遏止地掉下來,一滴滴落在他冰冷的臉頰上。
對不起,讓你一人承受失去摯愛的痛苦,對不起,今後的路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對不起,在我臨走之前仍讓你傷心失望,對不起……
一想到要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在這個世上,一想到若幹年後她還要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一想到那些沒有解釋清楚的誤會,莊若水終於流下了人生中最後一滴淚。他是鐵骨錚錚的男兒,就算血液流盡也不掉一滴眼淚,可是如今,看著她絕望痛苦的眼神,他終於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