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段(2 / 3)

那是周末的晚上,十月下旬。

白天裏下了雨,晚上有沁骨秋涼。

看台上男生在彈吉它,操場上有人嘿休嘿休地跑圈兒。

一俟女生跑過,看台上便弦繁管急,分外賣力。

那些女生一定是尷尬又快樂的。方華輕輕微笑。

十二月七號,是那個方華的生日。

一早開始下雪,車行緩慢,方華趕到X 醫院時街上雪已積了一寸。

她直奔住院部,到護士台登記。“勞駕,我要看 503 房方華。”

護士低頭看一眼記錄:“沒這人。”

忽然間,方華覺得雷轟電掣。

旁邊有護士抬頭看她,“是不是挺年輕的那人? 他愛人特漂亮?”

方華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點頭。

那護士以同情的眼光看著她:

“你是他朋友? 怎麼還不知道,他病情發展得快,上個月就沒救過來。”

方華沒再聽下去。

她慢慢走到樓梯間,機械地走下一級級台階。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腦中一片空白。後來她終於抓住一個念頭:他和他媽媽一樣,死時還不到三十。

她反反複複地思考這個問題,走出醫院,沒有坐車。

毫無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四下裏全是白茫茫的雪花。

她想起他今天該滿三十。

她在冰麵上滑了一跤,後麵的行人繞過她走,她慢慢爬起來,並不覺得疼。

她一直走一直走,最後發現她已走到了M大。

從城東到城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幾個小時。

她在M大的看台上坐下來,看見紅男綠女在打雪仗,他們有快活明亮的笑聲。

不知不覺天黑下來了。

卻再沒有人彈吉它,也沒有人跑步。

隻有她自己,坐在看台上。看男生樓和女生樓的燈光在一瞬間熄滅。

忽然間兩座晶晶璀燦的樓台一起消逝。

後來她聽見那段廣播,她發現廣播響的時候天還隻朦朦亮。

果然是好一把亢奮的男聲:同學們,讓我們鍛煉身體,爭取健康地為祖國工作五十年。

十年後他們的廣播還沒有改,M大廣播室真是可怕。

她一個人嗬嗬地笑起來,笑了又笑。

零零星星地有人來出操,第七套廣播體操的音樂歡快雄渾。

早操後有人拿著飯盒朝食堂狂奔,出來時買了金黃的油餅。

不拘小節的男生邊走邊吃。

…… ……

這個世界什麼都不曾改變。

隻除了那個告訴她這些的人已經死了。

…… ……

方華站起身,四肢都僵了。手腳凍得失去感覺。

她坐車回了B醫大。這一天她沒去上課。

她在白天的時候睡覺,就象那個暑假裏她每天做過的一樣。

她病了一場,許多天高燒不退,到附院打了點滴。她的手腳從此每年都生凍瘡。

病好後她仿佛對功課突然失去興趣,她仍去聽課,卻常在課堂上發呆,從前是傳抄範本的筆記她現在一個字也不想記。

但是期末考試就快來了。

她去聽病理學的大班複習,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

不知道神思遨遊到什麼地方,直到她忽然聽見有人咳嗽。

她就象觸電一般抖動一下,屏息等待。

終於等到那人又再咳嗽,她側耳傾聽,傾聽…… ……

忽爾淚下。

多麼象他…… ……

原來她還可以哭。

…… ……

眼淚無聲無息地洶湧,她伏在自己臂彎之中。

整個世界都失陷在一片潮濕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