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家國恩仇 107 多事之秋(下)
村黨周充泰問:“那黃金白銀豬雞牛羊、還有房產如何辦理?”
外婆說話了:“各位村鄰你們聽著,黃金白銀十五年前就被我先夫馱往瘴疫他鄉,雖然那時土肥水美物產富饒的鳳凰巢對你們來說還是遙遠的夢想;但我先夫擁金抱銀有去無回的悲風與你們的耳朵絕對不會錯過,在這片被火燒光的廢墟上重建家園傾盡我的所有、你們是有目共睹心知肚明的;試想,我一婦道人家能有多少?說到近年來的積蓄美金官洋為數不多;但路得一步一步省時度勢的走,我得先看你們分田的舉措是否能讓眾位鄉親眉開眼笑再作打算。”
“再想想吧老夫人。”村黨周充泰的眼底泛起意味紛亂的笑意,“為了鳳凰巢四百餘眾的切身利益,也為你安氏門中的清吉平安?”
外婆欠起的身子靠了回去:“我都想了,為鳳凰巢的興盛和繁榮我想的還少嗎?”
“好吧,”村黨周充泰望了一眼自己的同夥,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站起身來;“既然老夫人拿我等的忠告不當回事,那就請你省時度勢的再考慮幾天,告辭。”
鄉黨佃戶的貪婪和外婆的狡詐相互糾纏而引發的凶險、最初暴露在表兄安東呱呱墜地的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舅母苗叢起床出門走向院中的右腳被一根破土而出的鐵釘刺傷。由於事先毫無提防,她從台階上迤邐而下的右腳重重踩在鋒利無比的釘尖上時、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使她不由自主的跌在地上;於是,她的子宮呯然破裂,一縷腥紅的希望之光誘使表兄安東驚喜萬狀的爬到了人間。
其實、從另一世界輾轉人間的旅途並不遙遠,就像從人間走往另一世界一樣觸手可及。
盡管那根釘子相繼紮穿了舅父壁壽的左腳,但那顆釘子的真正來曆卻無人知曉,隻變成表兄安東的乳名與表兄安東同在。
舅母疼痛難忍突發尖呼的那個時候,外婆尹坤稷正走上樓給家堂焚香的板梯上;舅母的叫聲誘使外婆的目光從手中的燭火裏看見了她能看見的世界;香爐裏馥毓著一叢紫氣徐來的芝蘭,芝蘭簇擁著一朵仙香彌漫、籟音環繞的雪蓮。
初生嬰兒肆無忌憚的啼聲嘹亮在一抹朝陽映照的屋宇上空,舅母的右腳和舅父的左腳在流血,仆人李順財和外婆從不同的角落跑向嬰兒的哭聲。
外婆謹小慎微的繞過那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釘子,用莫明其妙的眼光望望仆人李順財那張莫明其妙的嘴臉。
外婆將與色彩無關的哭聲赤條條的舉在空中:“孫兒,你就叫釘子吧,是你的到來讓你的父母流血。”
舅父將舅母抱離地麵的同時對外婆說:“母親,你就給他命個名字吧。”
外婆脫口就說:“此時恰巧日出東方,名就叫東;字啟瑞,我昨晚看見香爐裏生出芝蘭,蘭乃仙枝仙葉,就叫啟瑞。”
一隻喜鵲落在木槿花淍謝的院中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外婆俯身將舅母滿頭虛汁呻吟不止的容顏捧進手中:“叢兒,叢兒。”
舅父把舅母擁進懷裏:“叢,你不會有事吧叢?”
一縷痛楚而欣慰的笑意蕩漾在母親那蝶斑飛揚的臉上。
那顆在廊簷坎下寒光閃爍直指青天的釘子再次牽引著外婆餘悸猶存的眼神,那鑽出青磚縫隙的釘子為何先紮舅母的右卻再紮舅父的左腳!原因隻有釘子本身知道。
仆人李順財的眉目像風吹雞毛般零亂地從外婆臉上飄過,他用牆腳陰風般旋轉的語氣說:“這種年頭的磚縫都難得太平,怎麼冒出如此鋒芒的釘子呢?”
“別動。”
仆人李順財伸向釘子的手在外婆平心靜氣的注視下縮了回去。
舅母無力的右手撫摸著外婆耳際的銀絲、笑意艱辛嬌喘連綿:“母親,正像你昨晚預感的那樣、你今天早晨真是要抱孫子了。”
外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磚縫裏的釘子:“也好,盤繞在我心間多日的雲絲該散了。”
“恐怕不止,”舅母瞥了仆人李順財一眼輕輕搖頭,“母親、我們還是答應先期土改吧?”
“不。”外婆搖頭,“我要親手交給共產黨。”
仆人李順財轉身走開的時候,帶走的是一臉悲喜參雜的笑容。
時光荏苒,轉眼八年。
小姑安壁禾幼小離家,在飽經遊子際遇的輝煌與滄桑之後回到鳳凰巢,滿目頹廢的家園瀟條已久,鹹澀的淚珠潸然;在淡忘依稀的故土上,憂傷的種子,你想不想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