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家國恩仇 114 空心歲月 (中)
“沒想到在這種蒼蠅都摸不到油腥味的年頭,橫山老伯竟如此富有,總是隔三岔五的給我們家送些豬油呀臘肉什麼的,十來年了,他都這樣。”壁禾操刀對著一塊色味生香的臘肉,橫比直劃舍不得下手。
釘子一把搶過小姑猶豫不決的菜刀,眨眼就把三寸厚尺來寬的肉方子砍成了五六條,他邊切肉片邊說:“這就是橫山祖爺迷戀山林不肯群居的原因,山裏風景好空氣新鮮是原因之一,主要是那樣的角落叢深林密百路交彙。小姑你瞧,人煙密集的鄉村,不僅養雞養鴨多種瓜豆的生計都被國家當做資本主義的尾巴給砍斷了,就連說句話都得左顧右盼掩人耳目,放屁都得扭正屁股挖坑深埋;而在橫山祖爺放牧為生的山野裏,他私自偷養的豬雞三五成群自由自在滿山跑,他正業牧放的牛羊騾馬究竟有多少生產隊裏的會計也搞不清,別說專政幹部無法去砍他的資本主義尾巴,恐怕小日本的飛機大炮也隻能幹瞪眼;小姑你想,橫山祖爺在那山高皇帝遠、柴多煙火近的去處能不精神煥發嗎?”
釘子聽不到回音,抬頭看見小姑她沉思的眉頭,就問:“小姑你怎麼了?”
壁禾醒過臉來尷尬一笑說:“噢!我在尋思橫山老伯究竟私養了多少豬雞牛羊來著,他那麼大年紀如果犯了資本主義的錯誤可就慘了。”其實,她是在尋思另一件事,是一宗從釘子滔滔不絕的言語中捕捉到的秘密。
釘子不知隔皮心機,不以為然的笑笑:“究竟種了多少資本主義的大毒草,也許橫山祖爺自己都搞不清。反正滿山遍嶺的叢林間都遊動著他的豬雞牛羊,它們的腦門上又沒寫著橫山一叟的名字,這資本主義的帽往哪兒戴?再說,現如今有氣力無處使的聰明人們都隻提防自己的身邊有沒有不露尾的花蛇,腳下會不會踩響美蔣蘇修的地雷,誰顧得上隔山的虎狼。小姑你信不信,橫山祖爺真是自由自在極了,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想誇誰笑誰罵誰愛誰恨誰就誇誰笑誰罵誰愛誰恨誰,想吃豬肉雞肉牛肉羊肉兔肉就吃豬肉雞肉牛肉羊肉兔肉,想喝酒就喝酒想放屁就放屁,反正毛發叢中的腦子胸腔裏麵的心髒、鼻子下麵的嘴巴兩腿磨滑的肛門,誰惹誰了誰怕誰。”安
壁禾酥心地笑著白了侄兒一眼:“小小年紀怎麼三年不見就油嘴滑舌的,告訴你釘子,你在小姑我麵前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換了角度就得換換言行記住了嗎?怪不得鏢子與你嘔氣。”
釘子放下切完肉的菜刀,邊笑著洗手邊說:“小姑,我在你麵前在鏢子麵前能不開心嗎。你炒肉吧,我去弄點分蔥大蒜。”
安壁禾說:“不必了釘子,不是什麼東西都得添糖加醋才夠味,其實原滋原味的東西更稀奇。”
釘子覺得小姑話中有話,就說:“小姑,我可沒胡思亂想呀。”
壁禾吸了絲涼氣,涮去鍋裏的鏳腳水:“不,釘子你誤會小姑我的意思了。有的時候,當然,這種時候是極少的,胡思亂想並非壞事,你聽懂了嗎釘子?比如我剛才就在胡思亂想,既然橫山老伯能在山裏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那我又為何不可到那樣的去處找點吃苦耐勞的差事謀生來著。”
釘子想了想說:“不可相提並論吧,人家橫山祖爺世居山裏,於情於理都合乎自然,而小姑你無緣無故無理可講無據可依;再說,我哪放心讓你到那種山清水冷的旯旮裏擔驚受怕挨盡淒涼。”
壁禾將所有的肉片放進鍋裏,攪拌鍋鏟把它們卷得飛飛揚揚晶光閃亮:“那有什麼,設法找條合情合理順其自然的依據不就成了唄,至於擔驚受怕又有什麼可怕的,山裏的虎狼無非是多了條叫人防犯的尾巴而已,怕就怕在臉不生毛麵目全非。”
釘子慢慢點頭:“小姑你說的也是,但作為依據的門路可就難了,你除了一身細皮嫩肉就是一肚子墨水,可樹木草根不需要知識。”
壁禾眉尖一動:“咦!釘子你的土炮口還真對準了莫斯科,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的找個教書匠的營生去缺少知識的山裏人家兜售,那不就名正言順合乎情理了嗎。”
“哈!”釘子搶過小姑的鍋鏟,滿眼的肉片跳舞唱歌。
“咣咣”的鑼聲響徹鳳凰巢,革命委員會成員黃六斤敲震芒鑼高聲喊話:“革命群眾貧下中農同誌們你們好你們辛苦了,你們豎直貓耳聽著,今晚召開革命群眾鬥爭大會。批鬥反革命分子,資本家臭女人,國民黨美女蛇,地主婆,流竄犯安壁禾。批鬥叛徒內奸公賊安壁壽。批鬥曆史反革命,地富分子苗叢。革命群眾同誌們聽著,缺席者扣公分二十,到會者獎公分三十,領頭揭發控訴者獎工分四十。”
院裏響起苗叢收工歸來的腳步聲,她走進灶房見了兒子就問:“釘子,鏢子呢?”
壁禾搶先回答:“鏢子睡午覺,嫂子。”苗叢說:“今兒怎麼了,這孩子沒有白天睡覺的習慣呀;小妹,是不是你做娘的說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