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葉貴妃誕下九皇子,皇子體弱多病,藥石無醫,宮中已經準備辦喪事。恰逢螢道長來京,稱皇子命格特異,在皇宮中恐養不大,若要平安成人,須得終生不再與父母見麵。
螢道長是活神仙,皇子又病得隻剩最後一口氣,就算留在宮中,也沒法子再睜眼見父母了。先帝與貴妃二話不說,直接將皇子交給了螢道長。
薑雍容靠在榻上,回憶起先帝起居注中關於九皇子的記載。
命格之說不過是虛幻,裏麵的真相她大概猜得到。
當時的薑皇後是她的姑姑,性情堅毅,手段強硬,為保住正宮太子,妃嬪們的兒子多半都會中道夭折,若不是螢道長大發善心,九皇子隻怕也是其中之一。
隻是姑姑機關算盡,最後太子卻死於傷寒,不到半年,姑姑也撒手而去,先帝與朝臣已經打算從宗室中擇嗣,就在那個時候,一直同母親被貶在冷宮的七皇子被送到了先帝麵前。
那就是皇帝。
不,已經是先帝了。
乾正殿的大火足足燒了三日才熄。好在乾正殿外為阻擋叛軍而砌了高牆,火勢才沒有蔓延開來。
“主子,歇一歇吧,嗓子該喝藥了。”
魯嬤嬤端著藥盞過來,硬梆梆地道。
她的嘴角朝下,臉快耷拉到地上。
薑雍容知道她是氣什麼,她和思儀回宮之後,才明白薑雍容前幾天就知道大戰在即,故意將她們支出去,隻身以死殉國。
魯嬤嬤到底經過的風浪多,再怎麼樣也忍得住,思儀卻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主子您怎麼能這麼對我們?要死我們一起死,要活我們一起活。我們到底是哪點做得不好?要是做錯什麼您說呀,打也好,罵也好,求您別再這麼對我們,別再趕我們走……”
薑雍容簡直要懷疑自己可能不是送她們一條活路,而是趕她們去死。
魯嬤嬤是薑雍容母親陪嫁的侍女,一手將薑雍容帶大,入宮時封四品執事尚宮,思儀則是薑雍容陪進宮來的侍女,封六品女史。
當初入宮的時候,薑雍容身邊的仆從如雲,光是有品階的就有十多人,但這五年來,眾人眼見她無緣帝寵,便各自自尋門路,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宮裏撥下來的灑掃宮人,身邊隻剩下魯嬤嬤和思儀兩人了。
薑家嫡長女的侍女也要經過千挑萬選,詩書禮樂棋琴書畫樣樣都要懂一些,思儀原本不合條件,但薑雍容就是看中了她爽直的性子,比如這會兒,她哭完了便完了,薑雍容略略撫慰幾句,她很快便捧著薑雍容的手,“哇,主子這指甲染得真好看!以後也這麼染好不好?”
薑雍容:不好。
魯嬤嬤就比較難辦了,尤其是薑雍容肌膚白晰,被白綾勒出來的瘀青益發顯眼,魯嬤嬤看一眼,臉耷拉得就更厲害一點。
薑雍容知道怎麼樣能讓魯嬤嬤忘記這件事,她隻要隨便嚷個疼,頭疼也好,腿疼也好,肚子疼也好……不拘什麼,就能讓魯嬤嬤忙得團團轉,然後就有了新的東西叨念,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
但不知怎地,明明隻是張個嘴的功夫,人卻懶怠動,她甚至懶怠喝藥,隻是若真的不喝,魯嬤嬤估計就要回房默默在母親的畫像前垂淚。
於是她隻好坐起來,接過藥碗喝了。
魯嬤嬤的臉色稍稍好了些,端過一盅清水服侍她漱口,然後再遞給她一枚杏幹。
其實她在七歲後就不嫌藥苦了,在魯嬤嬤的心裏她大約永遠都是個孩子,沒人的時候總愛給她一枚蜜餞過藥。
薑雍容配合地噙了,重新在榻上躺下。
魯嬤嬤正要端著東西出去,隻聽得思儀的聲音隱隱從外麵傳來,聲音又尖又利,像是在罵人。
小太監小宮女們對這坤良宮的差事向來是很敷衍的,現在卻索性連人都不見了。思儀好容易抓了個過來掃地,還沒掃到幾下,外頭就有執事太監曹吉祥過來喊人。
思儀當然不依,曹吉祥便打起官腔來,說乾正殿是個大頭要收拾,且因穆賊作亂,宮人逃的逃死的死,隻剩十之二三,處處都不夠人手,“娘娘向來是最肯體恤下人的,還請姑娘跟娘娘說一聲,以後這宮裏的差事簡省著些使,得空奴才再派人過來。”
就是說到這裏思儀才氣得罵人的:“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我們主子是什麼人!這裏是坤良宮的皇後娘娘!按祖上的側例,灑掃侍奉的宮人每班五十人,日夜輪兩班,你們幾時湊到過實數?現在竟還敢說這種話,信不信我撕爛你的狗嘴——”
曹吉祥紋風不動,臉上仍是一臉假笑,嘴裏客客氣氣地賠不是,手已經一揮,打算帶著人走了。
思儀差不多已氣瘋,再不攔著估計就要動手,薑雍容吩咐魯嬤嬤:“把人帶進來說話。”
宮裏向來是拜高踩低,曹吉祥雖然隻是個五品的執事,卻並不把薑雍容這個無寵的皇後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