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閑暇之時,老絕戶喝“燒刀子”時,便給學問大也倒上半碗酒,祖孫倆一邊喝著燒酒,老絕戶一邊給學問大講故事,什麼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裏遊的無不涉獵,或是前五百年王朝變更,後三百代風雲人物,應有盡有,無不涉及。爺兒倆雖身處險象環生之中,與虎熊爭命,向林中取食,可這小日子過的,倒也能自娛自樂,甚至可以說是其樂融融,十二分的愜意。
這種除了爭命、取食之外,再無所求、與事無爭的日子一直過到“九一八”的前一年。
那一年老絕戶真是應了那句:滿山趲大雁,反讓大雁啄了眼兒。——他讓熊瞎子給舔了,除了幾片帶血的破布片,連個囫圇屍首都沒給學問大留下。
學問大隻好將那些帶有血汙的碎布片團巴、團巴,放進一隻罐子裏,埋入地下,算是葬了老絕戶。之後,他就獨自一人像孤魂野鬼似的在老林子遊蕩。
剛開始還好,漸漸就不行了。因為老絕戶活著的時候,老小二人整天是有說有笑,沒什麼感覺,如今老絕戶去了,忙活一天或一夜回來,連個吭聲說話的人都找不著,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孤獨感像一塊巨石,它沉重無比地壓在學問大的心上,越來越沉,越來越重,逐漸使他感到憋氣、胸悶,直到透不過氣來,使他感到天地間的夾縫越來越小,簡直就沒法活人。
人,原本就是天生的群體動物。
人,這種動物一旦離開了群體,久而久之就會智能退化,思維混亂。更何況正值青春年少的學問大?他這個年齡正處在精力旺盛時期,需要不斷地與同類群體進行交流、釋放,否則,就是把他放在廣袤的原野中,他也會窒息而死的。
一天,學問大實在受不了林子的沉悶了,便毫無目標地向林子外走去,他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來到了林子邊綠,正當他伸一頭縮一腦的向林子外看,不知是該出林子還是該退回去,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剛好碰上曾豹帶著一夥人上山聚義路過這兒,其中有兩人認出了學問大。
“那是石得全不?”分開十來個年頭了,老絕戶也隻帶著學問大下過幾次山,因而,沒見過幾次麵,所以,一下子誰也不敢叫準兒。
學問大遲疑了一下,怯生生地答道:“是。”
“你咋整的,咋來這兒了呢?這些年你到底上哪疙瘩去了?”
“我?”學問大在林子裏一個人“悶”這幾個月,覺得腦瓜子都有些兒“木”,所以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於是,這一幫子青年人便就坡而坐,嘮了起來。最後,學問大應大家之邀,決定回山裏再給老絕戶燒幾張紙錢,磕個頭兒,三天後回來和大家夥磕頭拜子、聚義。
“俺們日子都挑好了,到時候你不來咋整?”有人提出疑問。
“俺一準來。”
“要是到日子不來呢?”質疑的人顯然也是個死心眼。
學問大想了想,道:“那你們就拜唄,不能因為俺一個耽誤了大夥的正事兒。行不?”
行與不行,也隻能這樣了。
於是,學問大又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回到了老林子裏。
他帶著幾刀紙去給老絕戶上墳,這墳不上不要緊,一上,見墓思人,心想老絕戶對自己恩重如山啊!這十來年要不是老絕戶拉扯著自己,自己早就不知死在哪兒了;又想,自己這一走,老絕戶便真真的變成這老林子裏無人知無人曉的孤魂野鬼了。
想著、想著,他不由得大哭起來,這一哭,勾起了他那對老絕戶的萬般情懷,真是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心酸,他整整哭了一天,直哭的天昏地暗,日月少光。
晚上回到窩棚裏,麵對老絕戶留下的陳年老窖“燒刀子”,睹物思人,他又傷心地哭了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喝著,不知不覺中,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他一覺醒來,把裝火藥、鉛彈和酒的三隻葫蘆係在腰間,扛著獵槍到林子外,找著曾豹等人的時候,結拜儀式早就舉行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