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十二
第十節
林重恢複得很好，他幾乎是跟楚芊扭打著進來的。
“徐渡，徐渡，你個板麼日的……快來管管你家女人，老子打鬼子負的傷，個龜兒子怎麼也得算是英雄，求你女人買包煙卷兒就給打成這樣，還有沒有人講理啊。”他很狼狽地敞著軍服，露出裹著繃帶的胸口，隻能把一隻傷手旗幟一樣舉著阻擋楚芊的進攻。
“你還說你還說，你也算個大官兒，我就不信你還要訛一個女人的煙錢。”楚芊不依不饒地繼續在林重全身上下的兜裏亂掏，不堪其癢的他索性抱著胳膊蹲在地上。
“楚芊，別瞎鬧了……”叢慧聽著動靜趕緊從後院跑到前麵來解圍，她一邊掰著楚芊的手，一邊壓低了聲音提醒：“傷員都在看笑話呢，像什麼樣子！”
“叢護士，不怪楚小姐，是那個官兒先欺負到俺們二二七團頭上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傷兵們紛紛直著嗓子“見義勇為”，人堆裏哄笑聲不斷。楚芊也覺得過了，氣哼哼地撒了手。
“個板麼日的，老子去找你們楊幹三評理去，他的兵要造反！”林重笑罵著站起身，一眼就瞅到坐在門檻上幸災樂禍的我。
“徐渡，你個龜兒子，快來給你們營長請安。”這家夥領章已經換成了亮閃閃的二毛一。
“對不起，林長官，爺現在是軍部直屬手槍營的，跟您不挨著。”我嘻皮笑臉道。
“我說，大英雄，您老實點兒行不。”林重已經顧不上拌嘴，叢慧正一邊嗬斥他一邊解開他身上的繃帶。楚芊也湊過去看，被她一口支開：“去去，又不是你家男人，不勞你幫忙。”楚芊訕訕地在我身邊坐下，嘴裏嘟囔著：“死丫頭，早晚把你嫁給個死鬼傷兵去。”
林重顯然沒覺得幸福，盡管二二八團肯定沒有女護士。叢慧自作主張地為他重新拾綴了一遍傷口，看來她根本瞧不上二二八團男同行們的手筆。
“這誰家的丫頭，怎麼上來就扒老子衣服，謝禿子咋帶的兵啊，個板……”他正打算把楚芊打我邊上轟開，一扭臉，正迎上叢慧威風凜凜的目光，隻好把剩下的髒話咽回肚子。
“徐渡，全五十九軍就這這麼兩個標致丫頭，都圍著你轉，你個龜兒子該不會詐稱負傷逃避戰鬥吧。”
我決心再教訓他一下，“楚芊，這位林長官覺得一個人收拾他不過癮，你來把他的傷口再扒開一回，記著，手要重，林長官人賤，好這口兒……”楚芊笑盈盈地開始擼胳膊挽袖子。
“別別，別介啊，我怕了，我認輸成不。這裏是醫院嗎？我咋覺著掉鬼子窩了。”林重難得說回軟話。
我們倆一左一右斜倚門框地坐在門檻上，最大限度地伸展自己的腿腳，像是兩個才抽了兩泡大煙出來曬太陽的煙鬼。
院外人聲嘈雜，夾雜著卡車沉重的喘息。“別看了，龐拐子刮來的學生隊，一群娃娃，除了會唱歌，估計連槍栓還都拉不開……唉，送上去也是炮灰。”林重懶洋洋地打消我去外麵看熱鬧的念頭。
“……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聽吧！滿耳是大眾的嗟傷！看吧！一年年國土的淪喪！我們是要選擇戰還是降？我們要做主人去拚死在疆場，我們不願做奴隸而直雲直上……”
歌聲漸行漸遠，我仿佛又回到了一九三七年的北平，回到了四行倉庫槍聲徹夜的上海，回到了淪陷前的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