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十八
第四節
此時,五十九軍的臨時指揮部裏,張自忠與黃維剛、劉振三等人同樣焦急萬分。留守臨沂的董升堂旅長一再來電告急,而他們卻隻能在心中徒喚奈何,甚至連向徐州請示增援都屬於非分之舉。
“軍座,要不我先帶一個團去救臨沂……總不能就這麼眼瞅著老董他們被板垣吃掉吧!”黃維剛實在憋不住了,一腦門的血管已經漲成了青紫色。
“莽撞!”從張自忠的嘴裏崩出兩個字。
“黃師長,不可衝動!”一旁的張克俠也出言勸阻,“你以為就光你急,軍座不急嗎?以臨沂目前的形勢,不要說你的團已大都建製殘破,就算是一個整團拉過去,也是杯水車薪。”
是的,張自忠心裏比誰都急。淞滬會戰,中國軍隊正是逐次使用兵力,結果幾十個師一個接一個地投入熔爐般的戰場之中,甚至有的師不到三小時就損失過半。對此,自己的老長官馮玉祥就有過切膚之歎。如今的魯南戰局波詭雲譎,稍有不慎,不但臨沂不救,還可能打亂第五戰區的通盤計劃。畢竟,自己的五十九軍是插入日軍第五與第十師團之間唯一一支成建製的中國軍隊,救援臨沂固然近水樓台,就算原地不動,也可對孤軍南下的磯穀師團側後構成威脅。
“通知部隊,隨時準備出發。一旦徐州的命令到達,全軍立刻馳援臨沂!”這是他此刻唯一有權作出的決斷。
第五節
二二七團救護隊的院子早已人滿為患,連我的小屋裏也加了兩副重傷員的擔架,幾乎無處下腳。
忙碌了一整天的楚芊此刻已經累得搖搖晃晃,而傷兵還在源源不斷地送來,進不了院的,隻能被就近停放在外麵的巷道裏,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
日軍飛機對臨沂城的第一輪空襲時,我們的院門就已經被炸得不知所蹤,一名守門的衛兵和三名靠近大門的傷員被炸死。其後不久,日軍突破我軍陣地的消息就不斷傳來,可從前麵送下來的傷員卻少得可憐。
楚芊和叢慧不明就裏,我和老謝卻心知肚明:以臨沂守軍的武備與兵力,麵對日軍的立體攻勢,就算準備再充分也無濟於事。而迅速敗退的一方,是沒有機會收容與運送傷兵的,一切隻能寄希望於對手的仁慈。而在日軍士兵人手一本的《步兵操典》中,又根本找不到“仁慈”這兩個字。
眼下的臨沂城裏,部隊被打散了的敗兵和驚惶的難民攪在一起,秩序混亂不堪。隻要有醫院或是救護隊的地方全都擠滿了等待救治的傷員:頂著英式鋼盔的正規軍、戴大沿帽的地方保安團、穿著白襯衣的學生、破衣爛衫的老百姓……
此刻,我最擔心的是我的連隊和林重們的死活。
“有二二八團三營二連的嗎?”我衝著院裏院外的新傷員連喊了幾遍。
沒有人回答。就在我準備放棄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人堆裏傳出:“我是三營一連的……”
我幾乎是粗暴地扒開人群,一個雙腿被齊膝炸斷的傷兵躺在已浸透鮮血的擔架上,聲音正是從這裏發出的。
“兄弟,你是一連的?我是二連一排的徐渡!你知道二連和林營長的下落?”
“徐排長,我見過你……鬼子飛機大炮一通炸,我們營就差不多垮了,林營長……我被抬下來的時候,看到林營長帶著二連和我們連活著的弟兄……正要往西撤……也不知道……”他已經幾乎沒有力氣咳嗽,鮮紅的泡沫正一股股從嘴角湧出。
“謝和尚!叢慧!楚芊!這兒有重傷員!”我發瘋一般衝著院子裏喊,楚芊抓起一把止血鉗和繃帶就跌跌撞撞地朝我跑來。
“……不,不用了,長官……死在自己兄弟中間,我已經……知足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直到臉無力地倒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