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十五
第五節
二十六日正午,當我還在到處打聽軍部方位的時候,日軍開始全力反撲了。
從臨沂城西北的小嶺、南北道,到城北的古城、城東北的桃園、三官廟一線,無不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對守軍而言,這條算得上是臨沂正麵的最後一道防線實在並不理想。經曆月餘的苦戰,五十九軍與第三軍團俱是殘破之師,兵力根本不敷調度。而日軍挾空地、步炮之利,幾乎可以從容地自守軍集群之間俯拾即是的空隙突入,分割、包圍差不多各自為戰的中國軍隊。
在這條近二十華裏戰線的空中,日軍戰機兩兩為一組,從山嶺到平原、從村落到河灘,往複穿梭,如入無人之境地俯衝、投彈、掃射,在身後留下一連串騰空而起的火光與硝煙。地麵上,完全沒有後備的守軍官兵隻能拚死抵抗。藍灰軍裝的中國士兵一次次躍出戰壕,舉著豁了邊的砍刀、端著別彎了刺刀的步槍,向黃色潮水一般湧來的敵人發起衝鋒。到處是糾纏在一起的屍體,到處是肚破腸流的馱馬和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傷者,到處是被掀翻的拒馬、一團亂麻的鐵絲網、散落的沙袋……每一發炮彈落處,都會有血淋淋的肢體、斷裂的槍支、無主的鋼盔與崩射的泥土一道被拋向半空。沒有了副射手的機槍一直打到槍管炸裂,軍官們也扔掉匣槍,撿起上了刺刀的步槍射擊……
第六節
位於臨沂城西崗頭村的五十九軍軍部裏,張自忠雙眉糾結、心急似火。
日軍在臨沂城北的反攻是意料之中的,然而他卻苦於無兵可用。現在他手中的預備隊隻剩下張宗衡旅的六七六團和軍部手槍營的兩個連了。早些時候,一支日軍大隊突然繞過沂河以北的古城防線,沿臨費公路向城西迫近,手槍營營長杜蘭哲已經奉命率領一個連協同二十六旅一部前去阻擊。
如今,臨沂城已處在北線日軍的炮火射程之內。龐炳勳剛剛打來電話,他司責的城東南防線也岌岌可危,日軍的攻擊部隊已增至三千人以上,守軍防線正一步步被日軍壓縮、後撤。為此,他已將臨沂城裏所有正規軍全部抽調一線,隻留張裏元的保安團負責城防、維持城內秩序。電話中,三軍團軍團長還坦言值此生死存亡之際,他已再度直接電告軍委會:“職軍傷亡已然殆盡,總計能戰之兵不足千人……”。對此,張自忠不置可否。眼下,隻要能獲得援軍,哪怕一個旅、一個團,縱然於整個戰局杯水車薪,也多少能暫解各處的燃眉之急。
“報告軍座,黃師長那裏要通了。”一個通訊兵撞進門來。話音未落,又一個通訊營值班軍官接踵而至:“軍座,李長官電!”
張自忠快步走進通訊營電台室,抄起話筒就厲聲質問:“黃維綱,你的桃園陣地是怎麼回事?你三十八師要不行,我派別人上!”全屋的人都安靜下來,話筒裏傳出黃維綱帶著哭腔的申辯:“軍座,要罰就罰我吧,不怪弟兄們……我放在桃園的一個營,已經全體殉國了……”
五十九軍軍長沉默了幾秒鍾,似在平複情緒:“黃師長,古城陣地現在情形如何?”“報告軍座,古城陣地半小時前剛剛丟失,我帶領著撤下來的弟兄和師部向南、北道村轉移。日軍約四千人正尾追我們而來,我打算在南、北道村一帶組織新的防線,把日軍堵在城西北!”黃維綱接著在聽筒裏嚷嚷,“軍座,能不能把二十六旅調幾個團過來……”“閉嘴,兵打光了,你的軍官頂上去,軍官打光了,你黃維綱上去。丟了南北道陣地,你也不用回來了,我五十九軍沒有位子留給一個連敗師長!”
張自忠一邊掛斷電話,一邊拿起第五戰區長官部發來的急電快速掃了一眼。電文大意是:目前台棗方麵我軍亦陷入苦戰,或可圍殲磯穀師團主力於台兒莊一線。你部務必會同龐軍團阻敵於臨沂一線,並全力防止板垣師團分兵向台兒莊方麵增援……長官部現已抽調五十七軍一一一師之三三三旅和湯恩伯軍團之一部騎兵團馳援臨沂……臨沂得失關乎全局,不到萬不得一,不可言棄。電文署名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
終於有了援軍的消息。
張自忠微微定了定神,然後快速下達命令:“立刻電告龐炳勳軍團長,援軍不日可達,黃山、蔣家莊一線務請堅守。軍部由原地歸副軍長指揮,並即刻向古城村開進,以協調三十八師和一八○師作戰。軍部手槍營和六七六團,立刻隨我去南北道一線,協助三十八師阻擊南犯日軍。”
張自忠正準備出門,迎麵撞上剛剛找回軍部的我。
“徐渡?”
“是,軍座!”我立正敬禮。
“你的傷好完全了?可以立刻參加作戰嗎?”
“可以,軍座!”我鏗鏘答道。
“好,帶上手槍營的兩連人,跟我去南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