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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四十六

第七節

楚芊把自己哭得肝腸寸斷。

她頭頂頭摟著叢惠的脖子,眼淚叭嗒叭嗒著往下滴,甚至在磚地上攢起一個小小的水窪。叢惠雖也兩眼腫成了核桃,但終歸沒能如她那般愁得千回百轉、悵得連綿不絕。這實在很難為謝和尚,他張著兩隻佛祖般的胖手,一次次似乎下定決心撫慰、勸解這兩個丫頭,可巴掌總是在最後的一寸距離上懸停。

我不打算開導楚芊。事實上,她想做的事情,沒誰阻止得了,尤其是我!從打她口齒伶俐到能告發或以告發相要挾的年紀起,這家夥就一直用她單純的腦子執著而頑強地欺負我,讓我由嫌忌而親密,由逃離而牽掛,直至後來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打小習慣在兵營舞刀弄槍的我,完全搞不懂這些小女人的心思:她們高深、善變,頑固到一根筋卻又弱不禁風。她們一分鍾前還小肚雞腸、無事生非,轉眼就又能手拉手地卿卿我我、肝膽相照……

外麵馬蹄雜遝,我把槍套往屁股後轉了轉,迎出院門。魏小叫麻溜地翻鞍離鐙,而另一個正在下馬的年輕人看似和他並非一路,那人穿著一身保安團的深灰製服,背著一口紅綢裹把兒的大刀……這身打扮兒撂五十九軍裏稀鬆平常,可在張裏元的部下中當屬鶴立雞群了。

“師兄,林營長叫送來的,說你用的上。他被叫去軍部開會了,不能來送你。”小洋車邊說邊從上衣兜裏摸出一隻更像是手表的指南針。平津一脈,既然我逃學當兵的資曆比他早倆月,沒當官的在場時,他稱我為師兄倒也順理成章,而且還透著熟絡。

“開的啥會知道嗎?”我佯作隨口。

“不知道,反正挺要緊的,團裏兩條杠的都去了。”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今天一早,老謝就接到命令,三十八師下屬各團的救生隊統一合並為師屬衛生隊兼軍醫院。德高望重、長得佛光普照的老謝被委任為代理隊長。一貫不愛多想的他依舊樂嗬嗬地舉重若輕,倒是我心裏狠轉了幾個彎彎——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動,要麼是部隊整編在即,要麼就是即將進行大規模移防……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兩條居然都占了。

小洋車朝裏頭望了一眼,他顯然也不打算破壞院裏那出悲悲切切的劇情,“師兄,我回去了,你路上自個兒留神兒……唉,嫂子這一走,幾個團的光棍算是沒想頭了。”他笑嘻嘻地衝我眨了眨眼,一臉的居心叵測,就仿佛又變回北平師範裏一個有點兒早熟的學生。

“別貧了,要滾就快滾!隊伍要動了,讓弟兄們照看好自己的胳膊腦袋。還有林重,讓他別動不動就捎上人祖上三代,弟兄們死一個少一個了,他好賴給自己積點口德。”

眼見魏小叫上馬離去,一直戳在邊上的保安團中尉這才自報家門:“徐連長,張司令派俺來給你們帶路,往南直到郯城那一帶地麵兒俺都熟,司令讓俺送你們一程。哦,……俺叫嶽傑。”

我們的確需要向導,最好還是地頭蛇。兩卡車傷員,外加十幾個軍法處的憲兵……能操槍的不到半個排,隻要遇上日軍基本就是送上門的餃子餡,還得搭上兩輛卡車。車是萬江向二○○師借的,比人命值錢。一輛車可以拖一門炮,如果遇上部隊轉移,一輛車就等於一門炮。兩天來我一直為此憂心忡忡。

現在,除了奢望中的運氣,能得到的都獲得了,但我並沒有覺得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