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七十三(1 / 1)

正文-七十三

第八節

湯恩伯麵對一張台棗地區作戰地圖愁顏不展。那上麵標滿了代表交戰雙方進攻方向的紅、藍箭頭,圈圈叉叉的部隊集結點、團以上單位番號,以及密密麻麻的兵種與武器圖例。

日軍將要、或是已經開始撤退。但他並不確定這就是全線出擊的最佳時機。若擊敵於半渡固然可喜,可一旦遭受亡命之敵的拚死反擊,後果與損失,就隻能由他一人來承擔。再說,從多日來與日軍的交戰經驗來看,敵主力部隊的作戰素養均優於己方。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兩支日軍部隊的曆史加起來已近百年,無論是當初的日俄戰爭、後來的九一八事變、七七事變……凡與中國相關的戰事幾乎無役不予。很難想像他們的撤退會出現在中國軍隊中屢見不鮮的全線潰敗、一瀉千裏。換言之,縱然它們已成落水狗,貿然出手也難保不被其反噬。更何況現在他的部隊並非生力之師,各單位在台兒莊外圍的轉戰、遊擊,傷亡已經不輕。

然而,最令他苦悶的是徐州方麵不斷催促進擊的電報。李宗仁顯然已經沒有耐心,電文的語氣一封比一封嚴厲,甚至以軍法條例相加。

正在這時,他見參謀處處長苟吉堂在門口徘徊,似在猶疑,便向其招手:“有事嗎?進來說。”

遍數整個二十軍團指揮部,苟吉堂算是他為數不多的幾個可以坦言相告的人之一。這一點,甚至連參謀長萬建藩都未必能達到。這倒並不是因為兩人同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出身,而是由於苟吉堂為人謹慎、言辭低調,大約是早年的從商經曆使然。最令湯恩伯看重的,是苟吉堂恨極國軍體係中的貪腐靡廢之風。他因此曾對關麟徵評價其人“此子不交,複交何人?”此刻見苟吉堂踟躇不入,想必有什麼難事。不過,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比李長官的嚴令更教人犯難的呢?

“軍團長……”苟吉堂仍然吞吞吐吐。

“在安啊,你我之間,可直言之,不必顧慮。”湯恩伯勉強一笑。現在,他算得上一身虱子不嫌癢了。

“那我就說了。是這樣,我在戰區長官部的同鄉偷偷打電話來告訴我,孫長官剛剛給軍委會和徐州發了電報……”

“哪個孫長官?孫震嗎?”湯恩伯插話,轉而覺得不妥,趕緊改口,“你說,你說,接著說。”

“是第二集團軍孫連仲長官。”

這就是苟吉堂的好處。他明知道軍團長不可能張冠李戴,仍然一本正經地加以解釋,完全不動聲色。

“嗯。”湯恩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這是部分電文,我憑記憶抄錄的:……所謂之負傷官兵凡未退出戰鬥者,皆誓與陣地偕亡,殺聲震天,足寒敵膽。現我全軍誓矢忠貞,以報黨國,使台兒莊留曆史上之光榮,藉以喚起全民抗戰精神,博取最大代價,即餘一兵一卒,絕不輕離寸地雲雲。”

“哼。”湯恩伯揮了揮手,再次打斷了他,“他的部隊已經拚得剩不下什麼了。值此關鍵時刻,卻發這種電報,根本是邀功甚於請戰。”他對從未進過科班的孫連仲素無好感。說到底,身為黃埔係幹將的湯恩伯,在西北軍的一眾將領裏,也就對張自忠高看幾分。

不過,他仍然低估了苟吉堂的精明。

“軍團長,我擔心的倒是……假如委座見到此一電文,將作何感想?屆時,恐怕軍團長承受的壓力將更為巨大。”

這才是二十軍團軍團長最需要擔心的。

“報告!”

“什麼事?”兩個人的目光一齊投向門口,機要處長正哭喪著臉站在那裏。

“委座電諭。”

“念!”湯恩伯此刻已然膽戰心驚。

“台兒莊附近會戰,我以十師之眾對師半之敵,曆時旬餘,未獲戰果,該軍團居敵側背,態勢尤為有利,攻擊竟不奏效,其將何以自解?應急嚴督所部於今明兩日奮勉圖功,殲滅此敵,毋負厚望!中正手啟。”

湯恩伯望著苟吉堂的目光,簡直就是誠惶誠恐——一切竟皆如他所料。而這位貌不驚人的參謀處長依舊目不斜視,臉上半分得色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