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八十八(1 / 1)

正文-八十八

第六節

臨沂!臨沂!

臨沂正在淪入黑暗的人間地獄。

站穩腳根的日軍,已經迫不急待地展開屠城。他們肆意狙擊早已經懵頭轉向的支那難民,把奄奄一息的守軍傷兵成排地擺在街牆下,一一刺殺。城裏火光四起、濃煙直接天際。那已不是由於炮擊,而是幾乎失控的日軍散兵打家在劫舍之後縱火取樂。

“不要怕、不要怕!”叢惠不住地提醒自己,可依舊無法平抑渾身上下劇烈的戰抖,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牙齒相互碰撞的聲音。

她與那個男兵約好在南關的美國醫院彙合,老謝他們應該也退到了那裏。

現在,她有一件更緊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甚至重要得令她不惜隻身蹈險。

她要去救兔子,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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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城東一帶遠較西邊平靜。日軍攻破東門後,顯然隻是封住了守軍與平民的去路,主攻方向依舊放在西門。

叢惠很快摸到三軍團軍法處用來拘人的大院兒。與她猜想的一樣,原來挺胸腆肚的憲兵看守早已不知去向,院門也大張著,裏麵傳出兔子搶天奪地的叫罵聲:“恁這些狗日的,快把恁爺爺放出來,恁怕鬼子,俺趙家根可不怕!快放俺出來……”原來他大號叫趙家根!看架式,再出不來,他就要掀房頂了。

“快別再叫了,我這不是來了?再叫鬼子都招來了……”見到這位恩人大爺,叢惠又好氣又好笑。她從院角找來一塊大石頭,玩兒了命地去砸門上的鎖頭。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終於,銅鎖連著鎖扣嘩啦一聲被砸開了。

“姐,外麵咋了,咱的人咧?”兔子揉著在黑暗中呆久了的雙眼,四下張望。偌大的院子裏,早已了無一物,憲兵們蹽的時候還算敬業,連一發子彈也沒有留下。

“別說了,臨沂完了。咱們去南關,隻剩那裏了。”見到兔子,叢惠反倒鎮定了下來。現在,兔子就是她的親人。而有親人在身邊,就沒什麼可怕的!

“等等,姐!”

兔子仍不甘心,搓著手在院子裏快速踅摸了一圈,仍舊一無所獲。最後,隻得把抵著院門的大半截木棍抄在手裏,然後很仗義地對叢惠說:“姐,跟緊俺,有俺在,恁莫怕!”

日軍進展迅速、已幾乎遍布全城。他們甚至大模大樣地把七五山炮推到主街上,肆無忌憚地朝尚有抵抗的南城一帶轟擊……其炮彈落處,牆倒屋摧、瓦礫四射,人體組織在一片片血霧中被拋上房頂、掛上電杆。

叢惠緊緊跟著兔子一路南退,路上不時還要在斷壁殘垣間規避追獵中國軍民的日軍官兵。到南關的路本來並不算遠,他們卻走了足足一個多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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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關美國醫院的鐵柵欄門半掩著,院子裏鴉雀無聲、靜得令人頭皮發麻。兩個人側身閃進院子,立刻被眼前的慘狀驚得目瞪口呆:

院子裏到處是屍體和機槍掃射過的痕跡。被無情射殺的人層層疊疊,有士兵,也有平民。坐在牆邊的謝重理抱著那位才與叢惠分開不久的男護兵,似在寬慰,又似在查傷,可他的臉上卻怒目圓睜,光禿禿的前額上,即將凝固的鮮血還在從黑紫色的彈孔中緩緩流出,一滴一滴地垂落到胸前。早已熟悉各種槍傷的叢惠知道,與其他人不同,老謝遭到的是手槍一類輕武器的近距離射殺。從表情上看,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似乎還在怒斥凶手。

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直哭得頭暈目眩、站立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