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一九
第四節
呂天龍偏頭望了一眼自己機翼的右下方。千湖之省的大地上,一塊一塊湖泊、水田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鏡麵兒般明晃晃的銀光。
經過幾次南昌與武漢較大規模的空戰,第七驅逐機中隊的飛機已所剩無幾。今天一早,他的中隊再次升空,為轟炸彭澤至安慶段江麵日軍艦隻的蘇聯誌願航空隊轟炸機大隊擔任護航,現正在返航途中。
他留意了一下油量表,那玩藝兒顯示油箱裏的燃油已經不多。在護航中隊的斜下方,是蘇製SB-2與TB-3轟炸機的龐大編隊,如同一群笨拙的銀色昆蟲,發出震耳欲聾的嗡嗡聲。
一天前,在一場武漢民眾慰問蘇聯援華人員及中央空軍將士的集會上,他見到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記者。對方那雙顧盼有神的丹鳳眼始終在他心底揮之不去,甚至在執行護航任務的時候,腦子裏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她的麵孔。
“我一定是被她擊中了。”他咕嚕了一句,盡量讓自己集中精神,不去想飛行以外的事情。他把操縱杆換到左手,右手探進腋下調整了一下槍套,那東西讓他很不舒服。作為一名驅逐機飛行員,他偏執地討厭出任務時在身上帶它。一個開飛機的,天天揣把手槍在身上,那隻能預示著某種並不美妙的結局——回到地上,無論是走下來還是被擊落。
突然,編隊左下方的遠處出現一批黑點。呂天龍本能地警覺起來,他擰過身敲了敲座艙側麵的玻璃,希望引起緊跟在自己右後方的僚機駕駛員孫桂童的注意。後者顯然也發現了情況,一隻拳頭拇指衝下地向他擺動。
轟炸機上的蘇聯飛行員迅速將編隊拉升,向雲層中鑽去。
黑點愈來愈近,從外形上已基本可以判定是一支日軍轟炸機編隊,數量至少在十二架以上,個別飛機尾部還拉著輕煙,估計是空襲武漢時為地麵炮火所傷。
“怎麼辦,打還是不打?打,自己此次領受的任務隻是擔任護航。擅自決定,一旦出現損失,如何向上峰交待?不打,老母的那還叫中央空軍?!”
“丟,不管了,打!”他心一橫,偏了偏操縱手柄,座機也隨即晃了晃機翼,那是通知隊友發起攻擊的信號。然後,護航中隊僅存的六架伊—16兩兩一組呈扇形向日軍機群俯衝下去。
第五節
日華中派遣軍陸軍航空兵團第四飛行團第六重型轟炸機中隊代理中隊長塚原高橋大尉臉色鐵灰地盯著座艙外的前方。他今天的運氣實在不佳,空襲武漢雖沒有遭遇預想中的支那空軍攔截,座機尾部卻被來自地麵的小口徑炮彈擊中,後部炮塔的射手也受了輕傷,雖然還能勉強作戰,可這實在不是一個吉利的兆頭。
“真是倒黴的一天!好在一個半月的假期很快就要到來,馬上就又可以見到福知山的陽光了。”為此,塚原專門托同僚從支那的大城市上海為母親采買了一副上好的眼鏡,“這樣,母親大人就能看清我寫的信而不用請求討厭的父親代念了……”想到這裏,他的心情才稍微放鬆了一些。
作為一個老式士族家庭的長男,塚原厭惡父親的古板與冷漠。比起來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征戰,他更向往能去歐洲留學。他並不痛恨支那人,他們如果吃得能再好一些,也許同自己並沒有太多區別,一些有文化的支那人甚至比他的某些同事更加和善也更彬彬有禮。
“支那空軍,支那空軍,十點鍾上方,十點鍾上方!”無線電裏傳來其它機組緊張急促的喊叫。還沒等他調整座機的姿態,飛機就已經闖入至少兩架伊—16快速射擊所形成的恐怖彈幕之中。
“見鬼!混蛋!”塚原大聲咒罵著,努力想保持座機的平衡,然而收效甚微。對方的第一波攻擊就命中了九六式轟炸機的一側垂尾,飛機開始劇烈搖擺、顛簸,機尾也冒出滾滾濃煙。
塚原知道,此刻他正確的選擇應該是降低高度、脫離編隊,以免飛機失控甚至爆炸對身後的友機造成威脅。然而,他不願意!他清楚地知道,一旦離開編隊,也就等於脫離了友機的火力支援與護航機的庇護,那麼自己就將變成一隻陷入狼群圍攻的綿羊。
然而,塚原的噩夢才剛剛開始,伊—16的攻擊很快就又卷土重來,這次是來自身後。對方戰機射出的子彈雨點般地命中了他的座機後部,在子彈與空氣的雙重作用下,機艙被撕裂開來,如同被一條可怕的、來自地獄的鏈鋸粗暴地撕開,彈頭在已經燃起大火的後部機艙地板上乒乒乓乓地跳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