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五一
第二十八章
第一節
雖說早有準備,可龔家坡的水依舊比我想象得要深。
當然,這絕不意味著我的到來會受到董升堂的怠慢,盡管大半年前,我還隻是他手下一名不大起眼的下級軍官。事實上,打我邁進五十九軍幹訓團團部的那一刻起,這位少將副團長所表現出的親熱與直率,就已令我受寵若驚。
“你可算來了,老弟!”這是他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僅此一句便已出離了通常意義的寒喧客套而透著別樣深義。隻不過,個中滋味於我而言遠非片刻之間能夠了然。
“總司令帶了什麼話嗎?”這是第二句,而我隱約覺得這才是正題。
“有……也沒有。”我並非有意賣弄玄虛、故作高深,是這個問題真的不好回答。
董升堂笑容可掬的臉上掠過一抹異樣兒。我想,那或許是失望,轉瞬即逝的失望。
“董長官,徐渡奉總司令之命前來協助辦團,但求能為我軍多培養出一些誌在報國的青年幹部。而假如有人心存異念、別有動機,則非但不能見容於董長官,亦將為渡所惡,當剪除之以為己任!”
這大約可算是一種表態。
“你當真這樣想?”董升堂笑容未易,隻是其間看似多了幾份欣慰。
“老長官麵前,徐渡敢不由衷!幹訓團之前的事端,總司令大體同我講了。徐渡自知在團一日,便應一日唯董長官態度與國家大義是瞻!”
“好,很好!”他頻頻點頭稱許,“教務上的分派暫不急,你先了解一下這裏的情況,遲些我再行委任……至於住處,把你和林重安排在一起,沒意見吧?”
“沒有,長官!”
“老弟毋需太過拘謹。這裏一一四旅出身的,至多不過三四個,隻要沒有學員在眼前,均可以自家兄弟相待,不必一口一個長官地叫了。”
“那,叫旅長如何?”我耍了個小聰明。
盡管未置可否,我依然能夠覺出這位漸疏戰陣的董長官對此一稱謂的滿意。
“這裏的條件不比司令部,經費緊張不說,又是才落腳,你多少要有準備。”
我聳聳肩,頗為知足:“不妨事,總好過突圍那會兒,一連五六天沒敢合眼。”
“哦?說說、快說說,臨沂之後你都弄了些啥明堂!我帶著這千把人,幾個月來全是躲著日軍打轉轉,隻有閉上眼睛才能跟鬼子槍來刀往地幹上一仗。”
興致盎然的董升堂,邊拉我坐下,邊從口袋裏掏出一疊撕成正方的紙片以及一小撮煙絲,然後就著唾沫熟練地卷出一支煙來。
我渾身亂找了一陣,總算翻出小半盒火柴……對香煙這東西,我遠沒有形成依賴:有就抽,沒有也從不想。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其實是種悲哀:我居然對任何事物都無法維持長時間的迷戀,“不過如此”之後便迅速索然無味……比如武器,甚至,比如女人。
我攏著手幫他點著,就著劣質煙草嗆人的毒瘴,邊講述邊打量屋子裏的陳設。
所謂團部,不過是一間打掃幹淨的土坯農舍。如果一定要找出什麼非常之處,大概就隻有那張掛在山牆上的軍用地圖了。圖上標滿了大大小小的紅藍箭頭與密密匝匝的圖例,打眼一看就不難分辨出正在鄂中鄂北一線互為攻守的交戰雙方。
我彙報得很扼要,在年長二十多個春秋的原一一四旅旅長麵前,這些經曆我想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他聽得卻很認真,隻是當我提到張克俠與徐泊的時候,才微微皺了皺眉,不過並沒有打斷。
大半年的生生死死、聚散離合,上得了台麵兒的原來竟止區區二十分鍾。依此推演,世人之碌碌一生豈非一日可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