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七六(1 / 3)

正文-一七六

第八節

鄭庭笈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腳下步子也不由地停了下來。

這些日子,他的心中始終有一種固執得近乎荒唐的感覺,那就是——有個“家夥”正在那上麵看著他,看他排兵布陣、看他率部衝鋒……好幾次,他猛然抬頭,想出其不意捕捉住對方的蹤跡,然而除了幾堆被硝煙熏得有些發黑的浮雲,頭頂上別無一物。

跟在榮一師三團團長身後、隻顧低著腦袋行軍的一連連長收腳不及,結結實實地撞在犯愣的長官身上。洪運龍嚇得連連告饒:“呀呀呀呀……團座,我該死我該死,我真不是存心撞著您老人家的。”

鄭庭笈撇了撇嘴角,那意思是:就讓你撞,你小子敢嗎?!

“我說團座,您老人家這兩天兒可沒少走神,是不是怕把咱一連全填進去了,那上麵拿雷霹您啊?”說著,洪運龍扮了個誠惶誠恐的鬼臉。

開戰以來,擔任榮一師左翼的第三團一直拚得相當艱苦。尤其是第二天攻打昆侖關東北麵的六五三高地時,主攻營的幾個連隊輪番衝擊,雖說最後拿下了陣地,但在攻堅與日軍沒完沒了的逆襲反擊中,各連傷亡俱重,一連三名排長居然搭進去了兩員。

“人拚光了,咱中國雷公是不會霹人的。反倒是三團要臨陣退縮,不用老天爺動手,咱師長和杜軍長就能先霹了我。”

“那您沒事老往天上瞅啥呢?”洪運龍很執著。作為三團為數不多的幾個打過淞滬的基層軍官之一,他一向以頭腦活泛、外加嘴皮子利索著稱。當然,打仗倒也從沒含糊過。

“一個短命鬼,媽的。”鄭庭笈嘟囔著罵了一句,臉上卻透著一抹笑意,“我常跟你們說起的在南嶽遊幹班結交的兩個兄弟,還記得嗎?”

“嚇?記得、記得,一個姓徐的長官,五十九軍的。不會是他吧?聽您那口氣,咱中國軍隊就算全軍盡墨,他也死不了,屬螞蚱的,耐活……”

“放屁、放屁,喪氣玩藝兒!”鄭庭笈趕忙打斷,“奶奶的你講活就不能吉利些?再說也不是他,是另一個。”

“哦,是史……”一連連長掏著自己的耳朵眼兒,仿佛要把聽過的話連同耳屎一道挖出來。

“恩,史恩華,五十二軍的。這小子長沙會戰光榮了以後,就開始糾纏我,隻要老子一開打,他準貓在那上頭的雲裏瞅著。”

“那沒辦法了,一定是您那會兒欠了人家錢。照俺老家的說法……要不,改明兒我替您老人家給燒些紙?”

“有紙你留著給自己燒好了,”鄭庭笈沒好氣地謝絕。忽然,他想起了一件顯然更緊要的事情:“三營動身了沒有?”

“沒呢,剛上坡那會兒我拿望遠鏡看過,他們還在原地等著。照您老人家交待的,咱先頭連和一營走出去一個鍾頭,才準他們出發。我說團座,您就別跟著我們了,要不您就跟這兒歇著,等三營上來一塊兒走……咱一個連隻剩下半連不死不活的了,還要保著您這尊大神,隻怕……”

“怕個卵!萬一老子也光榮了,就讓你當團長,老子也好天天蹲在雲彩裏瞅著你!”鄭庭笈的最後一句話顯然是說給“上麵”聽的。

“給我望遠鏡!”他半轉過身,巴掌一伸,洪運龍懂事兒地摘下脖子上那個沉甸甸的家什遞了過來。

遠處,兩台綠色甲蟲一般的T-26輕型坦克正噴吐著火舌翻過一個小山包;緊隨其後的,是一輛麵孔怪異的BT—5快速坦克,胸前的“V”型護甲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

“二百師把家底兒都掏出來了。”望著重又陷入白熱化惡戰的昆侖關方向,鄭庭笈嘴裏咕嚕了一聲。

拂曉時分,榮一師第三團按計劃抵達九塘外圍。

根據出發前師長鄭洞國下達的作戰命令,鄭庭笈團主力此次迂回至九塘一線,旨在鉗製該處至昆侖關的公路,以阻敵增援。

然而,部隊進入預定區域後,卻並未與敵發生遭遇。第三團團長由此得出判斷,九塘守備日軍大部或已調往昆侖關。至於是否就勢攻進村子,還得等摸清對手的兵力情況才能決定。在此之前,他所能做的,隻是一麵派人偵測敵情,一麵命令趕上來的三營迅速占領九塘右側高地,自己則和一營留在村外左側山頭上。為避免一旦開打後分散使用火力,鄭庭笈把帶來的團直屬迫擊炮連留在身邊。

好在鄭庭笈對自己選擇的伏擊陣地頗感滿意:這裏進可攻、退亦可守,所處的位置還能不費力氣地鳥瞰全寨,而且大量草木也便於部隊隱蔽。

第九節

十二月下旬的桂南山區,濕寒徹骨,不過鄭庭笈還是很快就和衣眯著了:既然是設伏,自然要以逸待勞。戰鬥全麵打響後的近一個禮拜時間裏,他每天都隻能趁作戰間隙打個盹,連一個囫圇覺也沒有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