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押解-第十章 友軍
耳邊響起短促的衝鋒槍點射,身體卻沒有任何的感覺,難道死亡如春風拂麵?我忍不住眨眨眼,對麵的越南人身形晃動,倒下時還不甘心的瞪著眼睛,沒能送我上路一定是他最後的遺憾。班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們的右側,手中的衝鋒槍蓄勢以待。突然間死裏逃生我很困惑,有些發呆的看著班長,一時間很難理解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班長轉身背對著我,左右觀察著,慢慢地靠攏,站在我身旁才小聲說,“靠著我,小心防範。還有幾個越南人?”
我醒悟過來,彎腰抓起地上的兩支手槍,對準另外兩個方向,背靠著他,一邊掃視周圍,一邊低聲回答說,“我不知道,這裏什麼都看不清。”
“你幹掉了幾個越南人?”
腦筋有些緩慢,我過了一陣子才說,“好像是五個,也可能是六個,有一個不確定是生是死。”
“越南人一共有十個,外麵我們收拾了三個,加上剛才這個,你要是收拾了五個,最多還剩下一個越南人。走,我們出去,裏麵實在危險。”
“你帶路,我什麼都不記得,一點方向感沒有。”我有些慚愧的解釋。
我們背靠背,慢慢一步一挪,好一會兒才走出大霧外。兄弟們在持槍警戒著,看我們出來,個個送了口氣。地上有一具越南人的屍體和兩個俘虜,楊葉說兄弟們沒有跟我走進霧氣裏,又來不及叫住我,就守在外麵。聽到裏麵的槍聲和叫喊聲,卻不敢開槍,三個越南人出來被一一收拾掉,看還沒有我的動靜,班長不放心,獨自冒險進去找我。
我顧不上感謝班長的救命之恩,記起來背上的子彈傷亡,忙趴在地上讓他們察看。我的上衣已經滿是鮮血,兄弟們看我的神色有些緊張,我也覺得背上的傷口鑽心的疼痛。脫下上衣,班長仔細看了看,給我一巴掌,說屁大的事情都沒有。我並不相信,衛向東也告訴我說隻有幾處青腫。越南人背後微聲手槍的那幾發子彈口徑小,殺傷力不大,全都打在我的背包上,我感覺到的鮮血是被打破的水壺流淌出來的水,子彈卡在水壺邊緣,短短兩天內水壺兩次救了我的命。
我穿好衣服,見班長還看著我,有些結巴地說道,“班長,你不應該為我那麼冒險。”自從夜間我們那場不算愉快的談話,我對班長的態度有些微妙變化,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似乎對他有些失望,他曾經是我眼裏最完美的士兵。我的有意無意避讓,他多少感受到一些。
“啥話?你不也救過我們?要是算,還是我們欠你更多。”班長溫暖地笑著,我們的芥蒂突然煙消雲散。
當霧氣終於散去,百米距離內散布著七具越南人的屍體,我們打掃了戰場,聯係車隊,通告一切順利,可以啟程。一個小時後,車隊到達,汽車排長看到我們如同失散的孩子看到家人一樣欣喜,上麵來的電報快把他逼瘋了,指揮部十分不滿車隊的遲緩進展,根本不聽任何的解釋,要求他立刻上路,否則軍法從事。電報的原文是“將軍不管傷亡數字,隻要你立刻完成任務!”四野的人多半知道是誰最早說過類似的話,完不成任務的後果不用解釋。
排長不是四野的人,一樣清楚不執行命令的後果,可他是個不錯的軍官,在乎手下兄弟的安全。越南人晚上偷襲讓他見識到人外有人,戰爭不是他們汽車兵想象得那麼簡單,人多的一方可以理所當然取得戰鬥勝利。看到我們偵察兵,他覺得安全了很多,回去路上遇到越南人心裏也會踏實許多。
汽車排長先把班長叫到一旁單獨說話,他們交談時間不長,班長黑著臉吧班上所有兄弟聚集起來,他簡單的宣布,“張軍長在昨晚和越南人的戰鬥中犧牲了。”
我們看他表情,已經隱約有不好的預兆,可還是沒想到會是這個消息。大夥兒震驚中麵麵相覷。不是昨晚越南人偷襲車隊我軍沒有死亡的士兵嗎?張軍長不是冒險衝動的性格,怎麼會在這種小規模的反擊戰中身亡?像副班長的死,還有李衛華的死,雖然難受,大家卻可以接受,士兵的職業讓麵臨那些正麵衝鋒和短兵相接的危險不算為過,可張軍長是被照顧留下來的,怎麼會死去?
班長示意大家跟著他,汽車排長已經一旁準備好。張軍長的屍體被放在編織袋子裏,袋子被解開,從外表看,張軍長神色依舊,好像是在熟睡,我能看出的唯一不同是他臉上肌肉難得的全部放鬆,給人無憂無慮的感覺。如果死亡有這種效果,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歡迎慶祝。
我們沒看到張軍長的傷痕,一旁汽車排長讓人解開張軍長前胸衣扣,細看才發現他的左胸有個不起眼的小洞,有些像是鉛筆紮出來的,看不到多少血跡,很難想象會是致命傷。汽車排長解釋,昨夜越南人進攻,張軍長守在一輛汽車旁的重機槍陣地,位置並不突出,戰鬥中有人看到他隻是啊了一聲,緩慢的靠著汽車坐下,問他怎麼了,他還平靜回答沒事,旁人都以為他最多讓子彈蹭了下。越南人撤退後,經曆第一次戰鬥的汽車兵興奮異常,沒人注意到張軍長的異常,汽車排長統計戰績時也沒把他算在內。等汽車兵們發現情況不對,張軍長身體已經冰涼了。汽車排長親自過來察看,確定張軍長並不是被直接擊中,而是被一發打中汽車車身鐵架折射的子彈奪去性命,他身邊一步之遙的四個汽車兵都毫發無損。
我瞄了眼班長,他呆呆地凝視著張軍長,臉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懊惱。他一定是在自責。當初班長留下張軍長的主要原因是為了照顧他,讓他能夠安全的複員回家,沒想到反而讓他送了命。如果讓張軍長跟著偵察班行動,很可能現在還活蹦亂跳,四處搞笑。班裏其他兄弟同樣神色肅然,偵察班除了楊葉、衛向東和我,他們都是相聚至少兩年的戰友,相互感情並非尋常,連和張軍長平素有隙的王文革也滿麵悲哀。
我和兄弟們一樣低著頭,大家有種追悼會告別的意味,但我談不上悲傷,也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似乎是在夢遊,發生的一切並不真實。另一方麵,我忍不住想,短短四天,三個兄弟死亡,按照這個速度發展,再有個十天半個月,我們偵察班所有人都要埋葬在越南。也許是偵察班十二個人的編製有問題,自從耶穌的第十三門徒猶大出賣自己的恩師,西方人就顧忌十三這個數字,可能到了東方,這個忌諱數字變成十二,我們冥冥中犯了天條,現在開始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