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3)

修士們麵麵相覷,半晌,在原本靜默如哀悼會的空間裏,爆出噗嗤一聲情不自禁的笑,以及另一道豪情萬丈的吼聲。

“裴渡厲害,謝小姐厲害——!”

“誒誒誒,這麵鏡子怎麼慢慢開始黑了?”

“笨,裴鈺快死了,還能看到什麼東西?咱們換陣地啊!謝鏡辭到底是怎麼在妖族稱王稱霸的?強無敵啊!”

*

裴鈺的確快死了。

那一劍正中他胸口,凜冽靈力層層爆開,每一道都能撕裂他的血肉與筋脈。

玄武境畢竟隻是幻境,在其中死去,隻會讓神識被強行踢出。

直到現在,眼看自己的身體與劍一點點變得透明,他還是不願接受現實。

裴渡拿著把不知名的劍,居高臨下看著他。

這道注視極為短暫,仿佛他是隻不值得給予眼神的蟲,很快,那道白色的影子便倏地轉身。

裴渡想去謝鏡辭身邊。

沒想到甫一扭頭,就見她已經來到自己身邊。

少年微微頷首,顯出臣服般順從的姿態:“謝小姐。”

“二少爺這把劍,真是有夠漂亮。”

謝鏡辭語氣淡淡,絲毫不去掩飾眼底的嘲弄:“這偷來的東西,用著應該不怎麼順手吧?”

一想到幻境外還有無數人圍觀,裴鈺氣到周身戰栗,奈何傷口疼得厲害,讓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神兵利器固然是好,但劍畢竟是死物,用得如何,還得看執劍的人——廢物哪能發揮寶劍哪怕一成的價值啊,你說呢?”

她說罷移開視線,不再去看他最後一眼,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滿是血泊的空地上。

無論對象是妖是魔,裴鈺的屠殺一向毫不留情。

鮮血幾乎凝成了蜿蜒而下的小河,在夜色中顯得尤為詭譎幽異。在血泊中央,平躺著一隻正在瑟瑟發抖的兔子,腿上血肉模糊,想必是受了劍傷。

林風微動,身著紅衣的女修輕邁腳步,緩緩上前。

她身姿纖細婀娜,柳葉般細長的眼中幽光閃爍,攜了刀鋒般的冷意,途經夜幕之時,猶如一團不期而至的火。

旋即謝鏡辭俯身,將它極盡輕柔地攬入懷中,拭去眼角濕濡。

[當前數值:五千零四…五千一百…五千五百…]

東南西北各個方位,接連襲來源源不絕的妖風。

越來越多的妖物聞風而來,散發著幽光的妖瞳好似一簇簇驟然亮起的火,將整片山林點亮。

裴鈺屠殺無數,早就成為了這片土地裏令所有妖物聞風喪膽的煞神,如今卻被裴渡斬於劍下。

他無疑是整個幻境之中,妖魔們最為忌憚恐懼的天敵。

而當這份恐懼,徹底轉移到他們一行人身上——

“惡人已除,諸位不必再怕。”

明豔貌美的少女輕聲笑笑,手中撫摸著白兔頭頂,悠適且柔和。

她動作溫順,語氣亦是淡淡,卻於無形中莫名生出高不可攀的凜意,末了眸光一旋:“還請諸位好好記住今日之事,既已歸順,便不要生出二心。”

[當前數值:五千八百…六千六百零一…八千四百五十二…]

謝鏡辭略一揚眉:“對他所做的事,我能對在場任何一位十倍百倍做出來——明白麼?”

今夜月明星稀,密林之中,黑黝黝的樹影宛如孤島,泛起青煙似的薄霧。

夜意無聲漫流,於夢魅般冷然的暮色裏,響起樹木枝葉響動的聲音。

謝鏡辭身前,無數幽光從樹上躍下,心甘情願地俯身:“——明白。”

*

“啊啊啊真是太舒爽了!”

孟小汀一進院子,就立馬卸下了臉上冷冰冰的假麵,興奮得滿院四處亂晃:“裴鈺倒地那一瞬間的表情真是——讓我渾身上下淤積的濁氣全都噗地一下散掉了!”

這會兒硝煙盡散,裴鈺滿腔悲憤地告別了他的夢想大舞台,村落裏的小妖念及一行人奔波勞累,特意準備了上好客房,供謝鏡辭等人歇息。

莫霄陽同樣兩眼放光:“謝小姐的那番說辭真是叫我五體投地、自愧不如,雖然知道小姐其實並非那種性格,但見到那時的景象,我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對對對!超帥氣的!”

孟小汀一邊說,一邊開開心心把腦袋往她脖子裏蹭:“辭辭,你現在有多少點數了?”

謝鏡辭:“九千出頭。問道會一共三日,等結束的時候,應該能破萬,也不知道其他人情況如何。”

“尋常人哪能積累到一萬?”

孟小汀得意地哼哼一聲:“他們大多采用殺戮的手段,要想掙到這麼高的數值,恐怕把幻境裏的妖魔殺光都不夠。而且裴鈺應該是問道會裏的最強戰力,他被淘汰出局,我們基本就算穩贏了。”

一行人在白日裏四處奔走,入夜又解決了裴鈺這個大麻煩,這會兒正是最為疲憊的時候,於是閑聊幾句後,便各自入了院落裏的房屋。

夜間寒涼,裴渡早早上了床鋪,還未來得及熄燈,忽然聽見脆生生的敲門聲。

他心下微動,猜出門外來人的身份,下床把木門拉開,果然見到謝鏡辭皎月般明豔白皙的臉。

離開那群妖族後,她將不久前不可一世的暴戾與冷淡盡數褪去,變回同往日一樣輕笑著的模樣,柳葉眼稍稍一彎:“不打算請我進來坐一坐?”

裴渡沒出聲,側身為她讓出一條道路,半晌,才低聲問她:“謝小姐來此,所為何事?”

“我來找你,一定是有事相告?”

謝鏡辭熟稔地坐上桌前木凳,腦袋一晃,撐著腮幫子看他:“不能隻是想同你說說話嗎?”

她用了半開玩笑的語氣。

裴渡雖然聽出這句話裏調侃的不正經意味,耳根卻還是悄悄一熱。

她真是過分,說得漫不經心,全然不會在意,自己這種無心撩撥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後果。

裴渡半垂了眼,坐在與她相對的木桌另一邊。

“我之所以來呢,是想要誇誇你。”

謝鏡辭笑:“若不是有你在,事情不會像現在這樣順利。之前當著那麼多小妖的麵不便開口……總之謝謝啦。一年沒見,你用劍比以往更得心應手,比裴鈺強多了。”

她說話向來不做遮掩,最愛打直球,末了朝他眨眨眼睛:“這次的寒明花我們一定能拿到,你就是修真界最厲害的劍道天才,背靠修真界最龐大的家族,別在意裴鈺的豬話,他在你麵前就是個廢物。”

她還記得……當初在拔劍之際,裴鈺說他是個喪家之犬,不配與他相鬥。

其實他並不習慣旁人的道謝與誇讚。

在裴家,所有人都默認他為練劍而生,無論多麼努力,都隻能得來裴風南一句淡淡的“行”;在學宮裏,大家亦是把他的一切都看作理所當然。

就連他也習慣了……把這一切看作理所當然。

唯有謝小姐不一樣。

她願意誇誇他。

裴渡微低了頭,抿唇應她:“嗯。”

“還有啊,湛淵是你的劍對吧。”

說起湛淵劍,謝鏡辭似是生出了些許氣惱,下意識蹙起眉:“若不是玄武境是假象,我當場就把他手裏的劍給奪過來了。都說劍修愛劍如愛妻子,他搶你老婆,這能忍嗎?”

——裴鈺膽敢搶走謝小姐?

裴渡指節一緊,頭一回帶了點孩子氣地回答:“不能。”

他的語氣又委屈又正經,仿佛當真經曆了一場喪妻之痛,謝鏡辭聽得噗嗤一笑,也學著裴渡的模樣正色道:“對啊!所以來日方長,我們定要把它給奪回來。你老婆就得是你的!”

湛淵身為裴渡的本命劍,聽說當時在劍塚得來時,頗費了一番功夫。

要把它拱手相讓給裴鈺,簡直比吃蒼蠅更讓她惡心。

她義憤填膺,一旁的裴渡卻不知怎地低了頭,雖然薄唇微抿,卻還是能看出嘴角揚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