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夜。冷月。無風。
台北牯嶺街何應欽宅邸。
自6月份舉家搬遷至此,何應欽幾乎足不出戶,似乎已勘破紅塵,頓悟成佛。盡管大陸上烽火正熾,昔日的同僚下屬們正狼奔豕突、惶惶如葬家之犬,他卻度身局外,坐看風雲激蕩。
今天是那位毛先生的建國大典。唉,江山易主,改朝換代了,看來今夜對中國來說注定是個難眠的夜晚啊。不知蔣公此刻作何感想呢?
何應欽是很智睿的,同時也是很宿命的。他心裏始終謹記:沒有蔣介石,就沒有他何敬之。所以他堅持恪守一切以蔣馬首是瞻、唯領袖是從的為臣之道。正因如此,他才得以長期入廟參議,身居輔臣之首。但這並不說明他是笨蛋,相反他熟諳曆史和世理。早在民國36年(1947年)他就已看出來國共雙方之戰的勝負在於對中國85%以上農村人口的爭奪上。但顯然在這方麵中共是占絕對上風的,因此他預測出共產黨率領由中國絕大多數農民組織的軍隊最終是要戰勝國民黨的。
而他那個年長毛澤東6歲的蔣委員長在性格、思維、做事的方式方法上,決定了他不是同一時代的年輕的毛澤東的對手。這個早在大革命時期就以《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而一文震天的小學教員,非常準確的觸摸到中華民眾的傳統心理和現實所求,清醒的認識到了農民的力量和欲求。所以“東方紅,太陽升”最終出現在延安,而沒有出現在“8.15”之後的陪都重慶。
當那個陝北農民李有源將黃土高坡上特有的旋律編配出一曲倍受農民們愛戴的歌曲,並一經傳唱,曲滿中華時,其實,江山歸屬已成定數了。
這就是命數啊。何應欽輕輕的歎了口氣,踱到了窗邊,看著早已宵禁的台北夜色,久久佇立,陷入了往事的追憶中。
老話講:韶山自古出三子,花子、才子、天子。看來此話不假啊。毛澤東集三子於一身,中國千古第一人,神了。
而猶如天助的毛澤東讓蔣介石和他開了眼界:開打僅僅3年,南京總統府上空的青天白日旗就凋零隕落了。毛潤之真是神了。
危亡時刻,他不計榮辱接手行政院長,還欲起衰振弊,以盡忠悃之義。可是此時的國民政府國力耗盡、金融竭蹶、經濟破產、士氣頹靡,憑他一己之力終是補苴無術。而彼刻中共兵鋒鋼銳,橫掃山河,再笨的人也看出來輿圖變色隻是時間問題了。一向予人優柔寡斷的何應欽此時才彰顯出軍人的果決,毅然決然地掛印而去。
隻是他知道此一去,可能將永離泥函故土了。
自打將自己捆縛在蔣氏王朝的戰船上,多年來,為王前驅,忠勤精一,雖不敢說勞苦功高,靖獻尤多,就是目下王朝將殞之際,他也未作出口誦心違、棄黨攜貳之事,而是乖巧的遷到台北人家的眼皮底下安生,也算是對得起蔣公的知遇之隆了。
這輩子背地裏就做了一件違迕蔣公的事,也是令他心安慰懷的事,就是當年在重慶密示近衛隊秘密解散,玩了個人間蒸發。雖然事後他借口失控,並委責於侍從室特別處,但還是被蔣介石罵了個半死,終被東家一擼到底並被一腳踢到美國“悔悟”了近兩年。
不過現在想來,既算是當初殺了毛潤之,黨國的江山就能“國祚百年”嗎?就不會殞滅變色嗎?
因果無常,命運弄人啊。當年自己被熊步雲和熊再峰叔侄倆說服的熱血沸騰,未及思索就貿然答應了他們隻打鬼子不打內戰的請求,沒想到當年種下的因,結了那樣一個果。
現在的何應欽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兒,結果對於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清楚他已經算是徹底離開黨國的中樞顯位了,自己已隨著這個時代的落幕而退場了。
記得在美國時,史迪威曾評價他:作為參謀總長、軍政部長,他不辭辛苦,勤勤懇懇工作,獲得了很大成功,可卻沒有提供多少西方意義上的現代軍事知識,供其統帥使用。
他當時聽了一笑置之。這世界上有很多國家級的秘密是不能公示於眾的,甚至是不能載入史書中的。
作為人臣,尤其是十四年的抗日期間,對於蔣公,他已極盡為臣之力,至於功過是非,就留待後人去品評論說吧。但作為一名軍人,他有可資驕傲的靖獻。
盡管當時國民政府很窮,但他親手培植的一支燒錢的秘密部隊,卻絕對是世界軍事史上的奇葩。它的戰術思想、戰術訓練、作戰理念及其取得的實操實戰的輝煌業績,都堪稱當時的典範,這是他作為一名軍人對二戰時期中國戰場所做的最大貢獻。可惜這點功績也隨著“理發行動”的流產,被雷霆震怒的蔣公封殺而成為禁忌。
君王的禁忌意味著對曆史的閹割和封殺。而蔣公禁忌封殺的不僅是他作為中國童子軍的教父一人的榮辱,禁忌封殺沉埋的是中國童子軍一係在抗戰中真實的曆史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