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教導總隊的幾個日值軍官,起初聽見裏麵的動靜時,均嚇得心驚肉跳,紛紛欲推門進去叱令雙方停手,不想軍政部下來的少校和幾個尉官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在食堂門口站成一排攔著去路。
“我說哥幾個,現在進去,就那幫憲警班的衙內們,你們覺得自己能平事兒嗎?別事兒平不了,還惹一身騷。”少校樂嗬嗬的勸誡道。
幾個值星官聞言麵麵相覷,一想起那幫狂妄無理驕橫跋扈的兵痞,腿都不自覺的收了回來。見負責特期班代理區隊長和班長的幾個軍政部派下來的同仁,似乎根本沒在乎裏麵發生的事兒,均腦際靈光一閃。人家都不著急,咱跟著著哪門子急呀,即便天塌下來,有大個頂著呢,怕個屌啊。
見幾個人聽勸上道,少校掏出包香煙,“來,弟兄們,咱們先抽根煙,提提神,稍安勿躁。”少校依然樂嗬嗬的發著煙圈。
裏麵的動靜順著門縫象廣播劇一樣無比清晰的傳出來,門外的眾人聽著聽著,不時咧嘴笑個不停,心裏連呼過癮。
“兄弟,不用怕,這事兒基本跟咱扯不上關係,即便一會兒真鬧大發了,也由何長官負責擦屁股,沒啥大不了的。”
“哎呀,老教育長出麵呐(1928年—1929年,何應欽任南京陸校教育長),那敢情好,我說哥幾個怎麼會這麼淡定呢。老哥,我說你們都從哪淘弄來的這幫小爺,夠膽量,好手段!”
“兄弟,吃軍糧的規矩,不該問的別問,知道那麼多幹嘛,耗神費腦的。今天是星期天,一會兒中午下崗,我做東,夫子廟的狀元酒樓,咱去喝幾杯怎麼樣?”
“呦,狀元酒樓?那兒貴得很,讓你破費,多不好意思。”
“見外了不是,部隊裏那麼多人,咱哥幾個結識,這就是緣分,以後還要在一個屋簷下共事呐。呶,拿著。”少校伸手從兜裏摸出五塊大洋拍進對方的手裏,“一會兒哥幾個去買幾條煙。”少校大大方方的說著。昨晚熊再峰給了他20塊大洋,明確告訴他先擺平總隊的值星官,剩下的讓他自己看著花。人小鬼大的熊再峰一切都是按照“套路”來的,沒誰能抵擋得住金錢的誘惑,這時軍官都是領國難薪,而他們這些底層軍官,差不多都是折半支薪,根本不夠開銷,再說誰跟錢有仇啊。
眾人抽著煙聊著聽著,眼見裏麵的廣播劇接近了尾聲,少校等人都暗暗地鬆了口氣。我的天啊!這幫小爺膽子太大了,個個都跟狼崽子似的。今兒這事完了後,得想法托人調離這個崗位。這活兒看著輕鬆,誰知道這麼邪性啊,這些小祖宗指不定啥時候能把天捅個大窟窿,自己還不得跟著吃瓜落兒。再說天天守著個火藥桶,整日裏提心吊膽的,弄不好能熬出個心髒病來。
“全——體收隊!”終於裏麵傳來了熊再峰的口令聲。
“得,該咱哥幾個幹活了。”門外的眾人相互看了看,均一臉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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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21年(1932年)9月12日。星期一。
陸校的大操場上,一千多人整齊肅立。主席台上,兩幅巨大的黨旗和軍旗一左一右懸掛在幕牆上,中間是孫中山先生的巨幅掛像,四周一排排彩旗飛舞。軍樂隊一遍遍演奏著澎湃激昂的《陸軍軍校校歌》。
軍校每個星期一都要舉行“總理紀念周”,一般由教育長主持。但如果蔣委員長在南京,每每都由其親自主持,而在南京的黨政軍當局大吏們大都參加,紛紛藉此機會表明自己是總理的忠實信徒。
這一天,蔣中正一身筆挺的戎裝,嚴肅凜然地站在講台中央,在他的身上時刻保持著標準的軍人風範。一口濃重的浙江奉化土音,通過麥克揚聲器,傳遍了校園的角角落落。
“……這個,今天我們在這裏隆重的紀念和回顧總理光榮而偉大的一生。這個,我記得民國14年3月12日總理逝世後,上海〈申報〉的評論最是代表我國各界民眾的心聲。‘中國數十年來為主義而奮鬥者,中山先生一人而已。中國政界中之人格,不屈不變,始終如一者,中山先生一人而已。’而今,七年過去了,總理之遺教吾輩尚未實現,總理希冀的列強退出中國、廢除一切強加在中國頭上之不平等條約、複興吾中華民族這一偉大之目標還沒有實現,這個,總理所說的目標,就是黨國的奮鬥始終。當初吾輩為實現這一目標,自願追隨總理,以頭顱頸血,獻身革命。……這個,目下暴日橫侵,國難日深之際,除堅決抵抗外,無它善法。而赤黨卻於此時,遂其逆謀,擾害大局,實為我民族之最大的漢奸。我蔣中正繼承總理之衣缽,願率領全國之軍眾,首先掃蕩赤匪叛逆,已靖凶氛,而維國本。……這個,希望你們認真讀書,學好本領,投身到這一偉大的革命目標的奮鬥中來……”
說實話,蔣委員長的演講水平隻能算是中等,濃重的地方口音,說得快時很多人聽不明白。“這個”等一些口頭語太多,再加上他不苟言笑的刻板嚴肅的麵目表情,使他的演講至始至終缺少一種動人的激情和煽動力。再者每一次他親自主持的“總理紀念周”,講演內容都是老三樣,最後都是落在攘外必先安內的老調子上,冗長乏味,缺乏新意和創意。
但操場上直溜兒站著的陸校學生卻一動也不敢動,每次蔣介石親自主持的紀念周,學生們是既盼望又難受。每次蔣委員長蒞臨講話,在京的國府大吏們便蜂擁而至,簇擁兩旁,那場麵甚是宏大,很開眼界。可是棍兒似的一站就是兩個多小時,大氣都不敢喘,著實難受啊。在步、騎、炮、工、交各科的一個個整齊對稱的中隊隊列中,操場最邊上的一個小方陣卻多少破壞了整體的視覺美感,人數少,卻沒有合並到隊伍後部的空位上,而是靠前單獨自成一個獨立單位,顯得整體隊列極不協調,讓人忍不住多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