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想到什麼,侍女的話聲驀地停住,她看向顧念。
顧念和她對視後,了然一笑:“當年救下的那個半妖少年,除了額頭寶石鱗片外,戰馬和豢養的牛羊都不敢靠近他。”
“…太好了。”
侍女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顧念手裏盛著水的水壺被她晃了晃,安靜之後,她突然輕聲說:“而且就算他不是人族,我也不會做什麼。”
“?!”侍女一驚,回眸。
“就這件事而言,過程不重要,結果重要——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顧念抬起視線,看向視野裏蟄伏的城堡,“屠龍。”
“殿下……”
身著輕鎧的公主握著長矛起身,她側身,對著昏暗裏侍立在側的侍衛隊長,她的聲音輕而堅定:“出發。”
“是。”
那是一場惡戰。
在踏過城堡大門,眼前昏暗的一切突然變成白得刺眼的天地飛雪和冰冷割麵的凜冽寒風時,顧念才突然想起來,她曾在王宮藏書中的一本古籍裏看過:傳說裏的惡龍最擅幻境,殺人於無形。
顧念來不及提醒所有人。
冰天雪地裏凶惡的狼群妖獸,熊烈火海裏食人的岩漿蜥蜴,穿骨刀山下冷酷的傀儡士兵……
侍衛小隊的人一個接一個在她身旁倒下去,鮮紅的血染遍她的視野。顧念沒有停留更沒有後退,她踩著腳下淌成河一樣的血流,一步步向前。
幻境也有盡頭。
隻要斬殺了那頭在沉睡裏都能布下這種幻境的惡龍,那所有在幻境裏死去的同伴都能複活。
遮蔽在王國上空的那片陰翳,也終將被驅散。
最後一境。
侍女的血染紅了顧念的輕鎧。
她倒下去,向著顧念腳邊匍匐,顧念伸手去拉她,然後親眼看那隻手穿過自己的手,像泡沫幻影一樣消散。
一並消散的,還有她眼前無盡的幻境虛空。
不知何時,顧念已經獨身一人站在城堡的最深處。
她麵前的那扇十人高的門大開,門內珠玉瑪瑙黃金寶石像被隨手棄置的石頭一樣堆滿了那個比她的王國王宮都大的房間。
數十根承重巨柱之間,能晃瞎了人眼的寶物堆積成一座璀璨的金山。
一條湛黑的龍盤繞其上,龍尾就甩在顧念的腳邊,修長的身子繞著整座金山,而它碩大的腦袋靠在山頂,闔目安睡,龍嘴前緊銜著一件東西。
那件東西應該是純金做得,從一半藏在龍嘴巴裏的輪廓看,像是隻純金椅子似的東西。
那惡龍睡得靜謐,似乎完全不察覺老窩已經被人砸了,舌頭還時不時舔過那個純金的“椅子”,像是在夢裏都愛不釋“手”。
望著憨態可掬的惡龍,顧念眼神冰冷。她看見的不是眼前這一幕,而是無數個同伴在她眼前倒進它幻境虐殺的血泊裏,是無數座城池崩毀在它在睡夢裏還無意識地輕輕勾纏住她的那條龍尾下。
顧念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在她第一步跨出去前,一雙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黑暗來得突然。
顧念驀地停下,她側過頭,在血腥裏聞見一點淡淡的冰片似的涼意氣息:“……修?”
“是我。”
那個聲音溫柔,低沉。
這溫柔在肅殺後讓人恍惚,顧念怔了片刻才回神問:“你要做什麼?”
“屠龍這種事情,還是應該我來為殿下做,不是嗎?”
“你——”
“殿下隻需閉目靜候就好了。您想要的一切,我自會送回到您的腳下。”
“……”
修的聲音像具有某種魔力。
顧念在他的話聲裏,不自覺地慢慢闔眼,直到他的雙手撤開,而她的眼前依舊黯下。
顧念聽見腳步聲從自己身旁走過去。
死寂之後。
一聲驟然的龍吟,像自遠古的時間長河裏激蕩掙出,昂然直上,撕破了蒼穹雲霄,翻覆了日月與天地。
顧念驚慌睜眼。
最後清明的意識裏,她隻見到漫天的金色與血雨,耳邊龍吟痛徹,龍身垂死掙動。
隻有一件東西跌落,重重地砸在她麵前。
是龍沉睡時也銜著沒舍得鬆口的那把純金“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