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五章 成立瀏東遊擊隊(1 / 3)

正文-第五章 成立瀏東遊擊隊

第五章 成立瀏東遊擊隊

十九

這是湘贛邊界的一條山溝,四圍全是突突兀兀的山,高聳、險峻,把頭頂的天空都擠窄了,把人都擠壓得喘不過氣來。到處是蒼鬆老柏、劍茅刀蒿,密密麻麻,相互攀援、糾結、拉扯。近處的林子裏,一隻不知名的野獸,在靜靜的深夜間或很淒厲地號叫一聲,號叫過後,便是一陣嗶嗶啪啪的撕打聲、掙紮聲,夾雜著另一隻野獸驚恐而短促的低鳴。

李貞迷路了,她不知這是到了什麼地方。山路窄且陡,盤旋、彎曲,林子幽深極了,好像沒有盡頭。她又累又乏,覺得頭裏是火燒一般,忽又一步一個寒噤,背脊上冷水直澆,人就好像忽而掉在火堆裏,忽而又滾到冰窖。她知道自己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但她硬撐著,一步一個趔趄地往前走。她想她會走出這林子的。隻要找到一戶人家就好了。走著走著,她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山路、樹木、茅草,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旋轉,身子忽然像抽了筋骨一樣,軟軟地趴在了一棵古鬆樹下,眼一黑,昏了過去。

醒過來一睜眼,她發覺自己居然是躺在一個房間裏,屋子很破舊,很矮,門框都快碰到頭,再往上看,上麵蓋著杉樹皮,有些烏漆墨黑的。屋裏東西很簡單,僅一張舊木床,兩把舊樅木椅子。幾堵泥牆,盡是裂縫和疤痕,上麵浸淫著黃膿似的潮濕,還有一些用木炭胡亂塗抹的誰也看不明白的圖形。

“妹子,你醒過來了?”有人驚喜地叫道,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她這才看清屋裏還有一位老人。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大概六十多歲年紀吧,個子矮小,很瘦,背稍有一點駝曲;臉上堆滿了皺紋,一條條像深溝,刻記著歲月的蒼桑和生活的艱辛。她掙紮著要坐起來,卻沒有丁點兒力氣,老人忙說:“妹子別動,你就好好躺著。”

“老伯,我這是在哪?”她問。

“在我家裏啊!”

“是您救的我嗎?老伯,謝您了。”

“不用謝。你一定餓壞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老人說著便要去廚房。一會,給她端來一碗苞穀糊糊:“妹子,快趁熱吃。這山裏頭,沒什麼好吃的,別嫌棄。”

她是餓極了,巴不得一口吞下去。一碗糊糊下肚後,就覺得身子暖和了許多。

老人又說:“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大山裏來了呢?山裏頭濕氣重,又冷,你病得不輕啊!我給你煎了副草藥,你再把這藥喝下。”說罷,便又給她端來一碗已熬好的藥。

她看到老人慈愛的目光,感動得嘴唇和喉嚨蠕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喝完藥後,用被子捂著睡了一會,出了一身汗,覺著身子又好了許多,她便掙紮著要起來。老人忙說:“別急,你還沒完全好,就隻管躺著吧。”

“老伯,家裏就隻你一個人嗎?”她問。

“婆婆子是去年走的,得了打擺子病,沒得治的,”老人歎了一口氣說,“兒子也走了,也是得的這個病,就剩下我這個孤寡老頭了。”

“對不起,我給您添麻煩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已起了床。

“你是要走嗎?”老人看著她說,“你別急,現在山外邊很亂,團防局的人四處都在抓共產黨。”

“他們不會抓我的。”她笑了一下。

“你還是別出去,我知道你是共產黨。”

她一驚,忙問:“您知道?共產黨身上又沒有特別的記號。”

“你是好人,共產黨都是好人,隻有壞人才恨共產黨,才抓你們。”

“是嗎?”她又笑了一下,心激烈地跳了起來。

“這地方很少有人來,那天我見到你一個人昏倒在林子裏,我就猜出你一定是躲避壞人跑進這山裏頭來的,要不然,你一個婦道人家跑這大山裏來做什麼?”老人又說,“這樣吧,你先安心住下來,待好利索了,外邊風聲也平了些再出去也不遲。”

李貞不好再說什麼,就在這小屋裏住了下來。這裏人跡罕至,的確很安全。但她腦子裏怎麼也平靜不了,攻打長沙的情景,一些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慘遭殺害的情景老在她腦海裏翻騰著。怎麼能對反動派放棄鬥爭呢?能相信反動派會放下屠刀嗎?如果這次不是硬要撤回來的話,我們會遭受這麼大的損傷嗎?……她思索著,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腦子裏像有個亂轉的陀螺。越想,心中越亂,她很想找人訴說,討論,爭辯,很想找到黨找到同誌們,一股從未有過的孤寂感便漲潮似地漫過她的胸口,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離了娘的孩子、一隻離了群的孤雁,山裏頭的沉寂、頭頂上的天空,都變成了鉛鐵,重重疊疊地壓上她的心來。

二十

一個星月交輝的夜晚。

李貞從山間小路悄悄地潛回了娘家。看見自己熟悉的屋宇了,房裏還亮著燈,窗紙上映著母親熟悉的身影,這麼晚了,媽還沒有睡,仍在燈下縫補著什麼。母親,她的母親,在這個破舊而又簡陋的莊戶院裏勞累了一生,她那雙比樹皮還要粗澀幹硬的大手,總在不停地忙碌,多少年來,就是她和父親在挑著這莊戶老宅的沉重的生計之擔。她看著,眼睛就不禁模糊起來,激動得似有一股熱流湧上心頭。

她隔著窗紙,輕輕地叫了聲:“娘!”

“誰?是旦娃子嗎?”

“娘,是我!”

“真是旦娃子嗎?老天爺保佑,你可回來了!”貝興生忙放下手裏的話計,顫巍巍地跑來開了門。

她閃身進了屋,忙又把門關上。

貝興生瞧著她,悄聲責備道:“旦娃子,你吃豹子膽了?你不知道人家四處在抓你嗎?”

“我想娘了嘛,回來也不該嗎?”她故意一撇嘴,便又吱吱地笑。

貝興生卻鼻翼輕顫,晶瑩的淚珠就如同斷線般無言地滾落。

“娘,有人來找過我嗎?”

貝興生搖搖頭說:“沒有,這個時候,誰會來找你呢?”

她便咬住嘴唇不出聲,心像被什麼拽了一下,感到喉嚨堵得難受,想哭。她知道事情的嚴重,黨組織被破壞了,四處充滿了白色恐怖,同誌們隻能轉入地下。

“旦娃子,你一定累了,快去睡吧。”貝興生說。

她說:“娘,你也要睡,今晚我就睡在你這裏了,我不離開娘了。”

貝興生笑道:“你呀,一世都長不大。”

“要真長不大才好咧!”她說著便一頭鑽進了母親的被子裏。她的確是太累太困了,一躺下就打起呼嚕來,就是風也吹不醒她,雨也淋不醒她。她睡覺不老實,一隻胳膊竟然赤露在被麵上。貝興生忙替她把胳膊放進被子裏,然後就久久地看著她,隻見她淡淡彎曲的眉毛下,一雙細長的眼睛就像在微笑似的閉著,她一定是夢見什麼了吧?

她真的是夢見了她的那些同誌,一個個都鮮活地活著,他們中有李章,有易維五,一見到她,大家就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有說不完的話,彼此急於相問,結果誰也聽不清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