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九章 人是最寶貴的(1 / 3)

正文-第九章 人是最寶貴的

第九章 人是最寶貴的

三十五

觀音堂這一仗,遊擊隊不僅營救出來了敵人出五萬元大洋懸賞捉拿的“瀏陽十大要犯”張啟龍,而且是再一次端掉了戒備森嚴的觀音堂團防局,並且還擊斃了永和鎮團防局的團總湯大麻子,使敵人震驚不小,連江西那邊也傳去了。據派出去的偵探回來報告,黃茅那邊團防局不但加強了戒備,而且作好了準備撕殺,把土炮都搬了出來,進山的路口都派了崗哨,盤查很緊。

原定去黃茅打土豪的計劃是沒法行使了,遊擊隊隻得轉移到大眾嶺休整。

這天晚上,山裏頭很靜,隻有杜鵑鳥在林子深處不住氣地啼叫,幾隻蝙蝠扇動著它那半透明的、黑紗似的翅膀,在樹枝的空罅間沙沙地飛翔。月光照進窗來,照在李貞的床頭。李貞此刻翻來覆去睡不著,眼睜睜的看著窗外,思緒像水池開了閘一樣流出來,把睡意全都衝得精光。

她思考的不是去黃茅襲擊土豪的事,她在想遊擊隊員楊冬生的事,白天的一幕又清晰地在她腦海裏浮現出來——

一名班長鄭重其事地向她報告說:“報告士兵委員長,我們班裏的楊冬生把槍丟了。”

“是嗎?”她吃驚地張開了嘴,腦殼“嗡”一聲大了,臉色立時變得凝重起來。一個戰士居然丟了自己手中的槍,這可是要掉腦殼的大事。遊擊隊是靠大刀、梭鏢發展起來的,槍就是遊擊隊的生命,根據遊擊隊的紀律規定,楊冬生可是要被槍斃的呀!她在心裏勸慰自己:別急,別急,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她讓這名班長坐下來,兩手攏了攏頭發,平心靜氣地問:“這楊冬生平日表現怎樣?”

“好呀!”這位班長說,“他打起仗來就不要命了,你沒見他這次打觀音堂,掄著刀片子衝進敵人群裏,一雙眼睛都瞪得血紅血紅。”

“那他是怎麼丟的槍呢?”

“這就不清楚了,也許是他隻顧著砍殺敵人,忘了要拿槍了。我隻知道戰鬥結束後,他一臉的沮喪,也沒見他背槍,一問,才知他把槍丟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一個戰士,能這樣不顧生命地英勇殺敵,能說他對黨不忠誠、對革命不忠誠嗎?人又誰會不犯錯呢?當然,楊冬生的錯誤是十分嚴重的,但一個農民,從未接受過軍事訓練,作為遊擊隊的負責人就沒有一點責任嗎?她好一會沒有說話,靜默裏含有憂鬱、悲苦、痛惜和自責,是足以引人深長之思和切至之情的。她對這位班長說:“你回去吧,但你先不要聲張,待我們研究後再處理。”

月亮已轉到了西邊天上,正被幾縷若有似無的雲絲纏繞著,屋子裏也就一會兒暗一會兒明。夜,更顯得清涼而又幽靜。

這會,她腦子裏像有兩個聲音在爭吵。

一個聲音說:“丟槍,性質是十分嚴重的,必須從嚴從重地處理。”

另一個聲音說:“一個多好的同誌!如果不是對敵人有著刻骨的仇恨,對黨、對革命有著極大的忠誠,麵對凶神惡煞般的敵人能夠英勇無畏嗎?這樣的好同誌我們能不愛護嗎?”

前一個聲音又說:“那遊擊隊製定的紀律呢?怎麼能夠形同虛設?”

後一個聲音也說:“人是最寶貴的,幹革命不能沒有人!”……

誰也說服不了誰。

她思緒紛繁,心被複雜的感情交織著,纏繞著,她嘴唇兩旁深細的皺紋變得很明顯,像是在咬牙忍受著痛苦,又像是在苦楚地微笑。看著窗外,她知道還有一會就要天亮了,她無法再睡,便索性一骨碌翻身下床,麻利地穿好衣服,往外走去,她要去找黨代表顏啟初商議這件事。她來到顏啟初住的房間的窗下,用手輕輕地敲了幾下窗子:篤篤篤!

“誰呀?”屋裏,顏啟初問。

“是我,”李貞說,“老顏,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什麼事這麼重要?就不能等天亮了?”顏啟初一邊說著一邊起了床,給她拉開了門。

睡在屋裏的李石雄也吃驚地翻身坐起。

李貞進來,朝他倆說:“對不起,打擾你們了,但我有件事不得不說。”

“你坐下說吧。”顏啟初示意她坐下。

她坐下後,一臉嚴肅地說:“顏代表,李隊長,一班班長報告說,楊冬生在打觀音堂的時候把槍丟了。”

“什麼?真有這事?”顏啟初驚訝地睜大了兩眼。

李石雄也枯起兩道濃眉說:“那還有什麼說的,按遊擊隊的紀律辦事。”

李貞盡快說:“殺他不得。”

“怎麼殺不得?”李石雄問,“就是我犯了紀律,該殺也照樣要殺。”

李貞說:“我就是來跟你們商量嘛!楊冬生他不是故意把槍丟失的,他是在和敵人砍殺時,忘記拿槍了,我們不能殺害自己的同誌啊!”

“唔,我們是不能輕易殺害自己的同誌。”顏啟初在屋裏不停地踱步。忽然問:“李貞,你是士兵委員長,你說該怎麼處理?”

“我想了一個法子,”李貞說,“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戴罪立功,去從敵人手中奪槍,這樣,既教育了他和其他的人,也鼓舞了大家。”

“嗯,這樣也行,但還得召開個全體隊員大會,讓大家都清楚這件事。”顏啟初說,又側過臉問李石雄:“喂,老李,你看這樣行嗎?”

“我同意,就照李貞同誌說的辦吧。”李石雄說。

三十六

吃過早飯,李貞便通知召開全體隊員大會。

屋前的地坪裏,整整齊齊地坐著百十號人,氣氛顯得有些嚴肅,又有一些緊張。

不知什麼時候,周圍彌漫了濃重的、濕漉漉的霧,也不知它們是從天上撒下來的呢,還是從地上升騰起來的。白蒙蒙的霧點子,好似沙沙有聲,土堆、牆頭、樹木,都在霧氣裏顯出模糊的樣子。

顏啟初站在隊伍前麵,嚴肅地說:“同誌們,這次攻打觀音堂這一仗,打得好哇,打出了我們的威風,重挫了敵人的囂張氣焰。不少同誌表現得很勇敢,讓敵人聞風喪膽哪!”

大家一聽,全都興奮起來。

他看了大家一眼,卻又話鋒一轉道:“但有個別同誌違犯了紀律,不知道要像愛惜自己的生命一樣去愛惜手中的槍支,居然把槍丟了。我們的每一支槍都來得不易啊,是大家從敵人手中奪取過來的,是付出了血的代價的!”

立時,大家臉色都變得凝重。李貞特別注意了楊冬生,隻見他坐在人群中,耷拉著頭,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看著他臉上的變化,她就知道他心裏是如何地內疚、如何地自責、如何地痛苦。

“楊冬生同誌,你就給大家說說當時丟槍的情況吧。”李貞叫他,眼睛裏充滿了關切和鼓勵。

楊冬生站起來,仍勾著頭不敢望大家,心中像小鹿般亂撞。好一會,他抬起頭說:“我不該把槍丟了,的確對不起遊擊隊,對不起大家。那天,仗打得激烈,我們殺到敵人群裏了。槍用不上,隻能用刀。有兩個敵人朝我撲過來,我掄著大刀迎上去,當的一聲,格開了右邊一個的刺刀,飛起一腳把他踢飛丈遠,刀子一旋,左邊的一個便被我砍了,血迸出來,濺得我滿頭滿臉。倒地的那個是見我的樣子太嚇人,慌忙爬起來就逃,逃得比兔子還快。不能讓他溜了!我便縱身朝他追去,我怕背著槍追不上,便把槍放在一旁,朝前用力一躍,一刀又把這家夥砍了。再回頭去拿槍,他娘的,卻不知被哪個兔崽子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