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十二章 將軍媽媽(1 / 3)

正文-第二十二章 將軍媽媽

第二十二章 將軍媽媽

八十九

這天,李貞下部隊檢查工作剛回到家,工作人員告訴她:“將軍,剛從醫院得來消息,陳部長又病情惡化。”

陳部長便是國務院糧食部副部長、黨組書記陳希雲。陳希雲在抗日戰爭時期擔任八路軍120師後勤部部長,李貞在120師任師直政治部主任,兩家之間有著濃厚的戰友情誼。

李貞便立即趕到陳希雲的病床前,隻見他昏昏沉沉,閉著眼睛,呼吸時而短促,時而變得很細。她湊近他耳邊喚道:“老陳!老陳!”他沒答應,卻斷斷續續地說著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她望著他那張瘦黃的臉,那臉上的皺紋,像刀子刻的字兒,清清楚楚地刻記著他艱辛而光榮的一生。她心裏,一陣刀剜,一陣發熱,兩隻眼睛立刻被一層霧似的東西蒙住了。她知道他身患癌症,已是生命垂危,她強忍住鑽心的難受,俯下身子,極力想聽清楚他嘴裏念叨的是什麼。

終於聽明白了,他費力地,斷斷續續地說:“孩……孩子還……還小,我希望他……他們能……能長大成人,成為我……我們事業的接……接班人……”他是不放心他的五個孩子。對一個家庭來說,是極大的事。而且,孩子是革命事業的接班人,他們拚死拚命地打下江山,不就是為了讓子孫後代活得更好,更有意義嗎?陳希雲在這裏托孤給她,這是對她的一種極大的信任,是戰友之間的那種最為珍貴的信任!她緊握住他的手說:“老陳,你安心治病吧,孩子們就由我們這些老戰友照顧。我會給他們買一個漂亮的書包,給他們穿上嶄新的衣服,牽著他們的手,送到學校裏去。他們念完小學或者中學的時候,再送他們上大學,決不能讓他們像我們一樣吃沒文化的虧。我們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是沒有機會進學堂,我們不能讓他們再吃這個苦了……對了,他們畢業後,我們就讓他們當工程師,或者當科學家,當記者,給他們講敘父輩們的鬥爭,讓他們踏著父輩們的戰鬥足跡,尋覓往事,激勵鬥誌……”

她自己也不明白,今天她竟會一個人對他說了那麼多。

病房很寬敞也很安靜。四麵都是粉刷得雪白的牆。陽光顯得特別純靜,透過窗上的玻璃,像一層透明的蟬翼,在牆壁,在地上,在床頭,撲閃跳動。

陳希雲用眼睛凝望著她,笑意隨著嘴的輪廓蕩漾開去,一瞬間滿臉都是笑了。

李貞從醫院出來後,立即向老領導賀元帥彙報陳希雲的事。賀龍元帥從嘴裏拔下那個大煙鬥動情地說:“老陳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他的孩子就是我們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安排好!”

她又與老戰友張子意聯係,張子意一聽,忙說:“走,我這就去把孩子抱過來!”

領導與戰友的話語,讓她十分感動。她知道,這便是革命的情誼,是用血與火熔鑄起來的革命情誼,這裏麵包含著信任、支持,也包含著他們對人生價值的思索和對理想的憧憬。

幾天後,陳希雲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他仰臥在床上,背後墊了一大疊枕頭。一切都是平靜的、清潔的,一道溫和的日光照在他所躺臥的床上。他眼開眼睛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曾幾何時,這雙眼睛曾使人感到多麼親切,感到多麼堅強有力。

李貞急匆匆地趕到醫院,強忍住心裏的痛苦,她向他靠攏過來,在他耳邊輕聲地說:“老陳啊,我已把事情辦妥了,賀老總、張子意和我都決定收養你的孩子。”

他費力地說:“謝謝!我可……可以放心……放心地走了。”

她說:“老陳啊,你可別說走,我們國家正在搞建設,一天比一天建設得好,你得安心治病,還要好好看看我們國家的變化啊!”

從醫院出來後,她又趕去了陳希雲家裏。陳希去的大女兒陳小妹還不到十歲,正在上小學,兩個弟弟妹妹已讓賀老總與張子意接走了,說是接去他們家做客。

她親切地對陳小妹說:“小妹,阿姨來接你上我家去,好嗎?”

陳小妹問:“也是去作客嗎?”

“幹嗎要作客呢?你不喜歡阿姨嗎?”她笑著說,“聽話,你爸爸病得厲害,讓阿姨來照顧你。”

“不再回來了嗎?”

“等你爸爸病好了,阿姨再送你回來呀!”

陳小妹懂事地點了點頭。

九十

陳小妹來到李貞家,一進四合院,眼前的情景便讓她好奇得不得了,院子裏居然有十多個與她年齡差不多的孩子,他們在快樂地玩著遊戲。她眼大著兩隻眼:“李阿姨,你家怎麼有這麼多小孩呀?”

李貞笑著說:“這些孩子都是烈士的遺孤、親屬和在外地工作的戰友的子女。”

“什麼是烈士遺孤呀?”

“就是他們的爸爸媽媽,為了我們新中國的建立在和敵人的戰鬥中英勇犧牲的呀!”

她看著李貞,她知道甘泗淇伯伯和李貞阿姨是父親的親密戰友,她還知道甘泗淇和李阿姨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唯一的一對將軍夫婦,都是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戰鬥英雄,立時,一位英雄母親的形象突然在她的腦海裏高大起來,一股暖流從她內心噴出,說“李阿姨,我能叫您李媽媽嗎?”

李貞也立時心裏一熱,忙張開兩手用力抱住她:“孩子!”便含著兩眶熱淚,親她的臉蛋。

“李媽媽,您怎麼哭了?”她問。

“沒哭、沒哭,李媽媽是高興的呀!”李貞忙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笑了一下,轉身又朝院子裏的孩子們招了招手:“喂,孩子們都過來,你們又添新夥伴了!”

孩子們立刻圍了過來,就像一群鬧騰的喜鵲:

“嘻嘻!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陳小妹”。

“你爸爸也犧牲了嗎?”

“我……”,她嘴唇張了張,幾乎又要哭了。

李貞忙說:“她爸爸是得了重病,在醫院住著哩!”她還沒有告訴陳小妹她爸爸已經在醫院去逝,她怕孩子年紀小,一時承受不了,等以後找個適當的機會再告訴孩子。

孩子們便又七嘴八舌地說:

“小妹,你別哭,現在醫院可好了,什麼病都可以治好。”

“將來長大了,我就要當醫師,要把所有人的病都治好。”……

李貞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眼裏充滿了慈愛,她對他們說:“孩子們,你們今後就是兄弟姐妹了,一定要互相關心,互相友愛,共同進步,好嗎?”

“李媽媽,”一個大一點的男孩說:“她不是叫小妹嗎,以後她就是我們的小妹妹了。”男孩叫王延,是原中國人民誌願軍副參謀長王政柱的孩子,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王政柱夫婦卻仍在朝鮮,李貞夫婦便把他們的三個孩子接到自己家裏。

孩子們大聲歡叫起來:

“小妹!”

“陳小妹!”

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歡迎方式。

終究是第一次見麵,陳小妹一時還不能適應,她隻是抿著嘴朝小夥伴們點了點頭。

李貞俯下身子,親切對她說:“小妹,你看,這裏有許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今後你們就在一起生活、學習,這可是一個大家庭呀,喜歡嗎?”

“喜歡。”她說,眼睛裏溢滿純真的笑,像明淨的天空。

李貞把她領進自己的會客室裏,叫來工作人員安排她的住宿。李貞從陳希雲那裏就已了解到陳小妹這孩子一直體弱多病,又得了胸膜炎,需要特別照顧,故而她急著把陳小妹領到自己家裏來。

這名工作人員是一名年輕的戰士,他進來問:“首長,有什麼事需要我做的嗎?”

“是這樣,”她說,“你給這孩子單獨安排一個好的住處。還有,你告訴李副官,給孩子去訂一份牛奶。”

這名年輕的戰士有些吃驚地望她。在這個年代,人們連穿衣吃飯的問題都未能解決,還要讓這孩子吃上牛奶?她以為聽錯了,站著未動說:“首長,怎麼要給這小孩訂牛奶?她還這麼小,用得著嗎?”

她有些生氣地說:“這孩子叫陳小妹,體弱多病,要補身體。”

年輕戰士嘴一噘說:“您自己身體也不好,還要這麼勞累,李副官多次要給您訂一份牛奶您都不同意。”

“別廢話,快去!”她打斷他的話說。

“是!”年輕戰士隻得轉身往外走。

李貞忽然想起什麼,卻又叫住他:“回來!”

“怎麼,不訂了?”

“怎麼不訂,當然要訂!我問你朱一菩那孩子在醫院的情況,病好些了嗎?”

朱一菩是老紅軍朱早觀的女兒。朱早觀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不久卻因病去逝。李貞和甘泗淇就把他女兒朱一菩接到自己家裏撫養。前幾天,一菩這孩子突然發病,經疹斷是腸道出血,並且動了手術。年輕戰士心裏好生感動,首長這麼忙,居然還牽掛著這些孩子,他顫動著嘴唇說:“首先,一菩的病快好了,醫師說過兩天就可以出院。”

“這就好,你叫李副官再多訂一份,一菩的病才好,也要補一補。”

年輕戰士連著“嘿!嘿!”兩聲,嘴唇和喉嚨蠕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九十一

今天是星期日。擔任軍委防空政治部幹部部長,解放軍軍事檢察院副檢察長的李貞,工作十分繁忙,白天很少在家,晚上也是經常很晚才回來。但是無論工作多麼繁忙,她都不會忘了孩子們的生活和學習,總是把他們的生活安排得豐富多彩,學習安排得既合理又緊湊。她一大清早就起來了,待孩子們洗漱完後,她便帶領著他們在院子裏整齊地排好隊舉行每周一次的升旗儀式。她在院子裏立了一根旗杆,她讓王延和烈士胡裏光的女兒胡驍焰擔任升旗手。

天氣很晴朗,太陽漸漸升起,青色的霧氣霎時消融得無影無蹤。幾片雪白的雲絮在澄明的高空緩緩遊走,將頭頂的天空擦拭得瓦藍瓦藍。

她領著孩子們齊聲起國歌,孩子們一個個目光閃閃,臉色嚴峻。歌聲唱起來了,每一次唱歌,她都唱得格外忘情,在歌聲裏,她能聽出戰士們的呐喊聲、刀劍的碰擊聲、槍炮的轟鳴聲……她便會激動得心在搖蕩,血在沸騰。

在國歌聲中,王延和胡曉焰把國旗緩緩地升上空中。紅旗獵獵在風中招展,金黃的五星,在朝陽中閃躲出光輝,使氣氛變得更加莊嚴而熱烈。

這個時候,她便要給孩子們總結總結這一個星期來他們的生活、學習的情況,好的要進行表揚,差的要進行批評。她瞧見有兩個女孩子噘著嘴,有些不開心的樣子,便叫住她倆問:“什麼事不開心呀,能告訴李媽媽嗎?”

其中一個女孩子望了望她,“李媽媽,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不知道該不該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看你這孩子,說吧。”她笑著說。

這兩個女孩子上的學校較遠,住校讀寄宿,每次上學、回家都是乘坐公共汽車。學校裏幹部子女多,不少孩子上學、放學都有小車接送,有的孩子就嘲諷她們。她們覺得自己是將軍家的孩子,為什麼不如人家呢?心裏就感到很委屈。

兩個孩子對望了一眼,還是那個女孩先說:“人家笑話我們家窮……”

她一聽,便明白了,想了一下,對孩子們說:“我給你們說個故事吧。那是我幾歲的時候,比你們現在都小,家裏因為窮,便把我送到一戶有錢的人家當童養媳。”

“李媽媽,什麼叫童養媳呀?”有一個孩子問。

“童養媳就是女孩子還是童年的時候就被送去給人家當媳婦,”她頓了一下,又說:“但是當媳婦,實際是給人家當牛作馬,每天起早睡晚,有幹不完的活,稍一不如人家的意,就得挨打受罵,我那時身上常常是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疼狠了,就一個人躲在外邊偷偷地哭,就想家,想爹,想娘,想回家去過窮日子,即使是吃糠咽菜,也比在這兒挨打受罵強。”

“你爸爸媽媽幹嗎不接你回去呢?”又一個孩子睜著兩眼問。

“我說,都是因為家裏窮嘛!回去多一張嘴巴吃飯,家裏養不起呀!”她看了一眼孩子們,便又說:“有一天,我在外邊山墈上尋豬草,偏偏碰上東家的兒子又出來瘋玩。這東家的兒子比我大,有十多歲,也是當時我所謂的丈夫。他一見我,便叫我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我不依,可他揪住我便打。我年紀小,打他不過,就隻得趴在地上當馬馬。他騎在我背上,好得意呀,抓一根樹枝使勁地抽我,一邊抽一邊喊:“‘駕!快跑!駕駕——’我累得實在爬不動了,可他就是不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