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笫二十三章 將軍故鄉情(1 / 3)

正文-笫二十三章 將軍故鄉情

第二十三章 將軍故鄉情

九十三

這天,闊別瀏陽20多年的李貞回家探親來了。自從1928年跟隨紅軍部隊離開瀏陽後,她就再沒有踏上過家鄉這片熱土。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回家的路。現在,她走在家鄉清新的小路上,徜徉在想家的思緒中,再一次感受到家鄉的堅韌、樂觀、理性而篤定的生存境界,在經曆了數十年的變遷之後,依然保持著一種母性的熱情與溫暖。

小屋還在,但是父母已不在了,一切都很熟悉,一切都是那麼陌生。熟悉的是門前的楊柳和泥土小徑,是每一堵長著青苔的泥牆和家裏每一樣物件,是父親的旱煙和母親忙碌的灶台,然而,小屋裏卻沒有了父母那熟悉的皺紋和眼睛。她撫摸著那熟悉的門窗,心裏是多麼希望能再次聽到父母的呼喚,再次看到父母蹣跚的步履。她一個人靜默良久,也許是沉浸在甜蜜的回憶中,或許更多的是充滿苦澀的痛楚。

鄉親們聞訊紛紛趕了來,小院裏擠得水泄不通,屋子裏也擠滿了人,吵吵嚷嚷的,有呼喚“旦娃子”的,有呼喚“旦娃姐”的,有呼喚“嬸娘”“伯娘”的,顯得格外親熱,尤其是一些老人,笑得嘴巴也合不攏,眼裏卻閃著淚光。

她招呼大家坐,可家裏凳子、椅子少了,有的就倚牆站著,有的就蹲在門檻上或趴在窗台上。說不完的話,大家都急於相問,別後20多年,那是需要多少個日子才說得完的喲!

那位本家堂叔還在,隻是已成了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滿臉皺紋成了深溝,背顯得有些駝曲,他高興地說:“旦娃子,當初我就說了嘛,旦者,晨也;晨者,一天之初始也。一天之計在於初始,萬事萬物的興盛就在於起端。這不,你可不僅給李家帶來興盛,也給我們這個地方帶來興盛啊!”

“您說的還不對,”一個十七八歲的後生說:“李貞嬸娘是給我們瀏陽,以至全中國都帶來了興盛啊!”

李貞忙笑著阻止說:“快別這樣吧,那是千千萬萬的死去的和活著的革命戰士為我們打來了天下,也離不開全國人民的支持,我李貞算不了什麼。”

“嬸娘,您都是將軍了,立下了那麼多戰功,我都聽說了不少,可您卻這麼謙虛,”後生說著又反過頭問:“這叫什麼來著?”

本家堂叔捋著胡須嗬嗬笑道:“這叫不居功自傲,難得,難得啊!”

李貞紅了一下臉,卻轉過一個話題問:“堂叔,您還好嗎?”

“好,好,”堂叔一臉是笑地說,“解放了,人民政府給分了田,分了地,還分了房子,沒有了團丁、惡霸來欺壓,可以安安心心過日子呀!”

正說著,又有人喊著“嬸娘”一路跑了進來。來人是一對年輕男女,男的長的虎虎生生,女的長得體態豐盈。她瞧著不認識,卻又似覺麵熟,愣怔了一下,笑著問:“你倆是……”

男的說:“我叫張青山,我爹叫張大牛,娘叫李滿秀呀!”說著,又指著女的介紹道:“她叫陳杏芝,她爹是陳石山,媽媽是我姑張桂花呀!”

李貞忙一下拉過他倆,左瞧右看,咯咯笑道:“像像,青山你像你爹一樣結實,魁梧,杏芝你像你娘一樣俊俏秀氣,我說哪這麼麵熟喲!怎麼樣?你們爹娘都好嗎?”

這一問,兩人都低下了頭。張青山說:“從1939年起,日本鬼子五次侵略瀏陽。那是1944年日本鬼子又經九嶺進犯東門、達滸、官渡、永和、古港等地,我爹和遊擊隊在永和與日本鬼了打了一場惡仗,死了好多人,我爹也就是在那場戰鬥中犧牲的。不過,他親手殺死了十幾個鬼子,鬼子都有些恨他了。爹殺紅了眼,一身都成了個血人,還端著刺刀在敵人群裏拚殺,要不是鬼子用機槍掃射,爹是不會犧牲的。”

“我爹也犧牲得很英勇,”陳杏芝說,“爹看到大牛舅犧牲後,愈發把敵人恨得牙癢癢的。日本鬼子侵入瀏陽後,土匪乘機反撲。一股由盛瑜帶領的土匪,自稱是鄂南挺進軍,從湖北竄入我們這裏,殺人放火,幹盡了壞事。我爹已是連長了,他領著遊擊大隊的一個連摸到盛瑜住的駐地,兩邊都打得很激烈。眼看就要把盛瑜這股土匪消滅掉,日本鬼子卻把遊擊隊包圍了,鬼子動用了大炮。當時,我爹正在與土匪撕殺,沒提防一發鬼子的炮彈落下,爹與幾個土匪也都炸沒了。”

“娘也犧牲了,”張青山接著說:“娘和我姑張桂花都在醫院裏照料傷員,一天,日本鬼子派了好多飛機來轟炸,在搶救傷員中,娘和我姑都不幸中彈犧牲。部隊派人來,給我們家裏送來了‘烈屬光榮’的牌匾。”

兩人說著說著就哭了,周圍的人也都哭了。李貞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深情地對他倆說:“青山,杏芝,你們的爹娘都是好樣的,他們是為了我們新中國的建成而英勇犧牲的,是為了我們勞苦大眾的解放而英勇犧牲的,你們要為有這樣的爹娘感到光榮,感到驕傲,你們一定要向你們的爹娘好好學習,聽黨的話,跟著黨走,把工作幹好。”

“嬸娘,我們記下了,會努力的把工作幹好的。”兩人齊聲說。

陳杏芝搶著說:“他現在已是農業合作社的社主任了。”

“你可別光說我,”張青山看了她一眼說,“她也是合作社裏的婦女主任哩。”

“好,好!”李貞好高興,眉眼都是一團笑,她說:“這才是你們爹娘的好兒女!”忽然她想起什麼,忙說:“你倆結婚了我都沒有能來賀喜。你嬸娘是個糊塗人,這次來連禮物都忘了帶,我這裏有一支金筆,是出訪蘇聯時人家送的,就送給你們好好學習吧,待回到北京,我再把禮物補上,可別笑話你嬸娘啊!”

說的滿屋子的人都笑了。

九十四

晚上,李貞住到五妹李華家裏,兩姐妹說了一宿話也沒有說完,他們說到父親,說到母親,兩人便都唏噓不已,感歎不已。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先是東天上現出一片柔和的淺紫色和魚肚白,接著,銀白的曙光漸漸顯出緋紅,朝霞映在窗欞上,屋子裏也就有了一片紅色。李貞盡管一宿未睡,卻反而顯得很精神。她從屋裏走了出來,看到林木梢頭浮蕩起一股淡青色的輕煙,好些年未看到這種炊煙了,她感到格外的親切。她舒展了一下四肢,站在這潤濕的、溫暖的泥土地上,呼吸著這醉人的空氣,她高興得真想大喊大叫。

吃過早飯,她便和李華一塊去拜掃父母的墓地,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上山。山上四處隻見灌滿了漿液的枝條抽出了新葉,針葉林也悄悄換了新葉,一簇簇葉子發著翠綠的光。朝陽從樹隙中撒下來,有淡藍色的霧彌漫在林中。山徑兩旁,有各種顏色的野花競相開著,顯出一幅光彩生動的景象。

走上山來,隻見一株古鬆彎曲著身子,蔭庇著身子下一座圓形的墓塋,墓塋的前麵,豎著一塊青色且光滑的石碑,上麵刻記著她父母的名字。

她和李華在墓碑前跪了下來,深深地向父母磕頭。在這一刻,她忽然仿佛看見兩位老人在綠茵叢中朝她走來,朝她微微地笑著。於是,許許多多的往事,一霎間都湧進她的腦海裏。

她記得父親沒有別的嗜好,就愛吧煙,不論下地勞動還是出門走親訪友,身上總不忘帶著那杆竹旱煙袋。不知有多少年了,旱煙袋被他的十指磨成了黑色,且光滑閃亮。雖然她還隻有六歲,父親就把她送去人家作童養媳,但她從未埋怨過父親,她知道父親其實是非常疼愛她的。有一次,她在鄰居家玩耍,一條大黃狗居然朝她“呼”地一聲撲過來。大黃狗是村裏一戶大戶人家喂養的,那家的兒子卻給在一旁壞壞的笑。她嚇壞了,“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就當大黃狗要撲上來時,父親來了,把那杆旱煙袋高高揚起,煙鍋用力地敲著了狗的頭,那狗便“唔唔”地叫著趕緊逃走了。後來,她長大了,並且幹上了革命,父親總是默默地支持著她。一次,她在一個村子裏做發動群眾的工作,被幾個團丁盯上了,父親正好這時趕了來,一把拉住她便走。父親是無意間聽到幾個團丁在說“有個女共匪在村裏”,商量著要去抓她。他知道女兒是在黨裏的人,在黨裏的人都是好人,他不知道這幾個團丁說的“女共匪”是誰,但他決定說什麼也不能讓這些團丁抓到。於是他往這村裏趕,沒想在這村子裏的卻是自己的女兒。他對她說:“快走,有幾個團丁要抓你。”他憑著地形熟,拉著她七彎八拐就把敵人甩掉了。他關切地對她說:“旦娃子,以後可要當心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