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秋皺了皺眉,似乎還想說什麼,宋景玉已經調開視線,很快有內侍迎上來:“沈娘子,走吧。”

她權衡了一下,宋景玉說的佛堂之前叫明光堂,這裏是前朝的冷宮,離帝王寢殿和後宮都很遠,雖然有過鬧鬼的傳聞,卻是個清淨地方,倒可以在此地暫住,出宮的事再徐徐圖之。

她思量片刻,一言不發地跟內侍出了大殿。

沈稚秋走的這樣幹脆沉默,倒讓以為她會癡纏吵鬧的宋景玉多看了她一眼。

他收回視線,讓大臣離宮,提起朱筆低頭批改折子。

......

沈稚秋才下了玉階,還在盤算之後的規劃呢,突然聽內侍拉長調子:“昭妃娘娘到——”

沈稚秋:“...”

淦!

昭妃名喚寧猶憐,這名字聽著便不大尊重,事實上寧猶憐也確實出身低微,她父親不過一七品縣令,還因罪被罷官——但,架不住人家是書裏的女主,宋景玉一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昭,日明也,這個封號便足以看出宋景玉對她的愛重。她十六歲代父受過,被皇上下旨賜予北戎質子為媵妾,北戎質子在前幾個月那場兵亂中身死,能以二嫁之身入宮為妃,這恩寵不可謂不隆了。要不是群臣反對,寧猶憐現在沒準都是皇後了。

先皇早定下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寧猶憐卻這麼堂而皇之地進了嘉明殿。沈稚秋不想這時候惹事,下意識地就要避開。

但這麼空闊恢弘的地方,她又能避到哪兒去?很快寧猶憐就走了過來,沈稚秋微低下頭,希望她暫時沒人認出自己。

天不從人願,寧猶憐還是一眼瞧見她,她甚至停下腳步,站到沈稚秋麵前不遠處,語調微微上揚地詢問:“沈氏?”

寧猶憐一身的錦衣珠翠,恍若神仙妃子,沈稚秋卻一身清簡舊衣,近日來骨立形銷,形容憔悴,兩人的眉眼本就有幾分相似,這麼一對比,旁人瞧著都覺得,不怪皇上傾慕的是昭妃。

寧猶憐見沈語遲不語,笑笑:“幾月不見,你倒清減了許多。”

幾月不見...沈稚秋看著她腰間的流蘇,記憶驟然被拉回三月之前。

......

那時先帝駕崩的消息才傳回京城,京城這邊已然亂了套,諸藩王各懷鬼胎,流民動蕩不安,她幾個兄長都在前線打仗,生死未卜,她憂心之下,晚上突然發起了高熱。

她高熱不退,京城四下戒嚴,輕易不能進出,青雉沒了法子,便想著去求宋景玉,請宋景玉拿牌子讓太醫入府診治,哪怕這時候請不來太醫呢,她在惶然無助的時候能看上宋景玉一眼,聽他說幾句寬心的話,病也能好的快些。

青雉惶惶然跑去了主院,央求門口守衛通傳:“張侍衛,勞煩您通傳一下,王妃突然病重,勞王爺去看看王妃吧。”

張侍衛一臉尷尬地搖頭:“青雉姑娘請回吧,王爺明早天不亮就得去朝裏議事,這時已經歇下了...”

青雉急的團團轉,最後橫了心,重重跪在地上,拔高聲音喊:“求王爺去看一眼王妃吧,娘娘燒的厲害,現在渾身滾燙,喝什麼藥都不見好!”

她重重磕了幾個頭,青花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主院裏死寂一片,隻有皮肉叩擊在青磚上的悶響回蕩。

宋景玉到底是沒出來。

侍衛見她高聲喧嘩,忙把她拖了下去,不過見她是王妃身邊人的份兒上,也沒怎麼刁難她,隻讓人把她送回了沈稚秋住的院子。

那時還沒恢複記憶的沈稚秋已經轉醒,她重重咳了幾聲,嗓音嘶啞地問:“青雉,王爺呢?過來了嗎?”

青雉嘴唇動了動,囁喏著不敢開口,怕更惹她傷心。

沈稚秋見她這般,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強笑了下:“他昨兒一宿沒合眼了,這會兒許是太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欺欺人已經成為她的常態。

她心裏何嚐不知道宋景玉無非就是不上心,懶得費這一時片刻,他再過一個時辰就要早起進宮穩定局麵,憑什麼為她耽擱休息時間?

青雉轉過身擦幹淨眼淚,端來藥碗喂她吃藥。

主院這時突然亮起了燈火,青雉眼睛一亮,忙抓著端藥進來的嬤嬤問:“王爺是不是起來了?王爺是來瞧娘娘了嗎?”

沈稚秋難受的說不出話,但眼裏亮出兩團希冀的光彩。

嬤嬤支吾了兩聲:“不是,是,是...”她聲音越來越輕:“是寧娘子被流民驚擾,不慎吹了涼風,王爺怕她出事,趕去探望她了...”

沈稚秋眼裏的光彩驟然熄滅,‘啪’地一聲,手裏的藥碗落到了地上。

......

一陣涼風吹來,沈稚秋的思緒被扯了回來。

那次重病她雖然熬了過來,但容色大不如以往。她目光從寧猶憐那張容光逼人的臉上掠過:“勞娘娘掛心了。”

寧猶憐垂眸:“你要去佛堂清修?”

沈稚秋原來沒少仗著身份刁難寧猶憐,這回兩人身份顛倒,寧猶憐貼身伺候的宮婢,不待沈稚秋回話就先有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