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叫人怎麼回答呢?
帝姬們倒能說是,但殿下們已十八歲,這話說出來未免有些不妥,是以誰都不敢回答。
他們還是不夠了解官家,畢竟他們出生時,官家已經過了那個任意屠戮的年紀,他們不曾親眼所見他是怎樣斬殺的先帝與廢妃,也不曾聞過大殿上經年不息的血腥味,甚至因著自己是官家的兒女,總覺著自己與他人不一樣。
而這樣齊刷刷跪在官家麵前,請求他恩準,對官家而言,無疑是一種威脅。
一種自視甚高,對己身定位認知有偏差的威脅。
所以他似笑非笑道:“一個個既然如此有孝心,又思念母親,那便住進你們母妃的殿中,何時朕允許你們出來,再出來。”
不是心疼母親?想念母親?一起禁足自然不會再想念了不是?又能母子母女團圓,又能永不分離。
外麵的人那樣多,關在一起無人打攪盡情培養感情才叫美滿。
此時,安康平寧已經夾緊了尾巴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甚至大氣不敢喘一下。
大殿下作為皇長子,立時愣了,他起的頭,自然他得收尾,可怎麼也沒想到父皇會這樣處置:“……父皇,我們兄弟幾個已出宮開府,怎能入住後宮?這――”
“朕都不介意,你反倒介意?”魏帝緩緩地問,“還是說,你心中對你母親的孺慕之情還不夠?”
溫離慢始終平靜地看著,完全沒有開口的打算,安康平寧見了,心下暗暗告誡自己,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須知禍從口出,妄加揣測帝心乃是大忌!
“父皇!兒臣、兒臣……”
大殿下抬起頭試圖求情,卻在與魏帝對視時,一瞬間渾身如墜冰窖!
自幼時起,他便不曾得到過來自父皇的一絲溫情,父皇對他們兄弟毫不關心,無論是成長亦或是課業,做得好也罷,不好也罷,父皇從來不過問,甚至連一句略顯溫和的關懷,大殿下都不曾聽過。
他們這些皇子帝姬,存不存在,好像都一樣,沒有誰被厭棄,自然也沒有誰會被看重,無數次大殿下都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官家便是官家,而不是父親。
他們之間是君臣,是主仆,卻不是父子。
古往今來也皆是如此,曆朝曆代,也不敢說哪家能如民間父子一般感情深厚,隻要這江山存在,隻要這權力存在,隻要這龍椅存在,那麼父子便不是父子,兄弟也不是兄弟。
意圖從帝王這裏得到什麼是不可能的,從來都是隻有官家給,旁人不能伸手要,哪怕是他的兒子們也一樣。
麵對這些身體裏流淌著他血脈的兒女,官家仍舊無比冷淡,他仿佛天生便沒有情感,因此才能無往不勝。
大殿下聲音漸漸微弱,匍匐在地,再不敢多言。
殿內一片寂靜,隻有官家的指節敲擊桌麵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工整、規律,又讓人頭皮發麻。
如今這種毛骨悚然的戰栗感,讓殿下與帝姬們清楚地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父皇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知道他們在謀求什麼,而他不會賜予。
任何在他麵前玩弄心機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即便是兒女,即便是兒女……
“別敲了。”
安靜之中,突然冒出這樣一聲,眾人也不敢抬頭,方才官家氣勢可怖,連坐著的安康與平寧都不由得跪了下來,生怕觸怒天顏。
溫離慢把自己的小手摁在官家的手背上,微微皺著眉:“聽得我不舒服。”
他自落座起便一直在緩慢地敲擊桌麵,溫離慢無法像跪著的人一樣感受到來自魏帝的可怕壓迫感,但卻總覺得這敲擊聲聽著不舒服,不舒服便要製止,所以她直接動手。
出乎意料,官家還真就停了手。
同樣出了一身冷汗的壽力夫悄悄擦了下涔涔額頭,更加恭謹地侍立在旁。
與暗自決定要對娘娘更恭順的壽大伴不同,殿下們心中則在想:要被殺了吧?肯定要被殺了吧?敢打斷父皇說話,阻止父皇的人,就算是個絕世美人,就算很不同,也一定會被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