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利劍出鞘-第三節 蠍子的眼淚(1 / 2)

第四章 利劍出鞘-第三節 蠍子的眼淚

(一)

淩晨三時左右,山上傳來零碎的槍聲。帳篷裏四個女人都是抱著槍睡的,沒有一個人的睡袋發出動靜,我感到很欣慰:她們都是最好的軍人,就算外麵山崩地裂,隻要沒有收到命令就不會亂動。槍聲在半個多小時後漸漸平息,帳外傳來白天那個口出垢語的警偵連排長的漫罵聲,依稀是某個新兵因為慌亂而犯下了什麼錯誤。

一整夜,我都難以入睡。因為我再也不用帶著那條暗藏著毒針的胸罩靜躺在被子裏,牢記著屋裏每一件武器的存放點,隨時都要防備著,任何一種突如其來的危險。這裏實在是太安全了,我一時還無法習慣。

阿武,如果你就在身邊,難怕是在何等危機四伏的境地,我都能夠做個好夢。你不會讓任何人靠近我的,對嗎?阿武。

阿武,為什麼活著的時候,你從來都不肯走近我,是不是因為我脾氣不好,長得也不好看,讓你煩心了呢?為什麼你總是那麼粗心,我好想讓你送我一支花,難怕是路邊瘋長的野花也好,可是你從來都不知道。也許都是我的錯,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我和天下的女人都一樣,隻想讓你送我一支花,最好,能抱一抱我。

阿武,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我知道你能聽見,我也知道,自己永遠都聽不到你的回應了。我覺得好冷,好冷……

(二)

局長仍然沒有給我分配任務,他還在等待倉鼠的到來,等待戰區情報部更新的消息,等待被關押在ID團團部的那隻“雛鳥”開口。

見到ID團團長時我才覺得這個地球真的很小。我記得他,雖然隻見過一麵。是在廣州的酒吧裏,當時他跟倉鼠一塊。肖楊沒有認出我,因為我的臉上塗著迷彩油。我想像著再過幾天他大吃一驚的模樣,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仿佛此前在J國經曆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肖楊很奇怪我為什麼叫“蠍子”,我沒有理會他的搭訕,任憑他尷尬的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如果他非要問,我隻能告訴他:我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男人不忍心做的事,我能做好,而且更好。

他一定會很震驚。

這個世界還有誰能理解我呢,除了阿武,也隻有倉鼠。

我的阿武死在我麵前,用的是我的毒針,他寧願讓我看著他死,也絕不讓1024小組四年來的心血化為烏有;一井由子同樣死在倉鼠的麵前,在祖國與丈夫之間,她做了最好也是最殘酷的選擇,為了讓丈夫活著,她親手殺死一名J國官員,然後,用死來向自己的祖國懺悔、贖罪。

倉鼠和我一樣,都是可憐的人。

我曾經問過倉鼠一個問題:由子和小蘭,你到底愛誰。倉鼠一直沒有得出答案。

其實我已經可以替他回答。倉鼠心愛的人無疑是時小蘭,那種愛是最單純最深摯的愛情,他寧願默默地麵對,也從不開口。然而時小蘭永遠都無法取代由子在倉鼠心目中的地位——由子是倉鼠的親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獨一無二的,永遠的妻子。

我難於接受周成武的死,倉鼠同樣難以麵對死去的由子和活著的時小蘭。肖楊無從理解這一些,同為軍人,他能夠在槍林彈雨中從容地死去,而我們卻不能,我很羨慕他。對我們來說,活著比死去更需要勇氣,要麵對逝者留下的厚重蒼涼,要繼續未盡的使命,還要殘忍地活著。

(三)

午餐是警衛連的炊事班做的,每人都有一份幹牛肉和熱呼呼的大米飯。我一口也沒有咽下,因為我在懷念J國的壽司——我可以想像得出,如果我把這句話說出口,一定會被ID團全體官兵撕成碎片。他們怎能知道我為什麼會懷念J國的壽司?

我所懷念的不是壽司,而是那一個個熟悉而從此一去不複返的身影。

我多麼希望倉鼠現在就坐在這裏,聽我親口對他喊道,“我不要吃牛肉,不要吃大米飯,我要吃壽司,吃由子做的壽司!把周成武、林爽他們都叫來,我要看到活生生的他們津津有味的樣子。”

我恨不得現在衝到宜蘭海灘上,把那一個個跟在A國人屁股後登上中國領土的J國人統統撕成碎片,並在他們斷氣之前告訴他們,“死回J國去!永遠都不要染指這片土地!中國人也絕不稀罕你們那塊彈丸之地!”

吞下最後一片牛肉時,我的眼淚已經出來了。偵察員小芳悄悄地遞給我一隻手絹,她不知道我為什麼落淚。

數日前,在北京西郊的傘兵訓練基地裏以教官身份作掩護秘密選撥行動處人選時,我也流過淚。一些不知內情的教官和所有的士兵都用異樣地目光打量著我:一個柔弱的女子如何能做他們的教官呢?甚至有人暗地裏說我是某某高官的情人,撒個嬌就能鑽進高度戒備的基地裏,心血來潮地逛一圈。我第一次穿上的07式校官製服上,與紫底一星的副團職級別資曆章相對應的隻有區區六年的軍齡略章,雖然擁有令人望其項背的“血葉”勳章,我卻不能戴上去;我可以承受多年來的孤獨、悲傷以及為世俗所不容的種種,卻難以忍受身著同樣軍裝的人們的那種目光;我可以挑一個人出來比試以驗證自己的實力與身份,但我同樣做不到,因為我已經忘記了如何與人比試,我隻會殺人。那時,我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孤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