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羽曾經設想過千千萬萬個自己父親的故事,卻沒有想到,聽到的卻是這麼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故事,一個普普通通的為生活而放棄理想的男人,沒有任何轟轟烈烈的事跡,也沒有什麼離奇曲折的複雜社會背景。不過,他卻一點也沒有感到失望,因為他感受到了父親對母親濃濃的愛意,他的付出,願意為心愛的人委屈自己,承擔起一個男人應有的責任。
謝飛羽以前一起不理解,為什麼有人說一個男人成熟的標誌,就是他願意為了生活放下尊嚴去賺錢?可是現在從父親的事跡中,他仿佛理解了這句話背後的責任與承擔。
“媽,那我爸又是怎麼……離開我們的呢?”謝飛羽終於再次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
“車禍,一個意外的車禍。”
“意外的車禍?”謝飛羽疑惑的追問道。
“那是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按照時間計算,再過三個星期,你就要出生了。那一晚,電閃雷鳴,整個城市都在那無盡的天威中籟籟發抖。他卻突然收拾起他擱置已久的攝影器材,說要去拍攝一組閃電的照片,去參加市裏的一個自然攝影展,為你賺點奶粉錢。我勸他別去了,這麼大的風雨,所有人都往家裏躲,你怎麼卻還要往外麵鑽呢?他笑著說,這城市裏的高樓大廈太多,拍出的照片效果不好,他要到郊區去,孩子就要出生了,家裏沒有一點積蓄怎麼行?望著頂著風雨出去的身影,我哭了。”
“可是誰知道,他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有人在郊外野地裏發現了他的出租車,他已經死了,一顆巨大的冰雹砸穿了他的車前擋風玻璃,砸在了他的頭上。他的手裏,還牢牢的攥著他的相機,裏麵保存著他最後拍下的一張照片。”
“我爸……真是被冰雹砸死的?”謝飛羽不敢相信的追問道。
“哦,這是他最後拍下的那張照片。”謝春燕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化妝盒,打開,裏麵原本是鏡麵的地方,卻是一張小小的照片。
謝飛羽雙手顫抖著接過了那麵小小的化妝盒。那是一張極具震撼力的照片,漆黑的天際,一道閃電如一條張牙舞爪的銀龍一般,撕裂了天空。在它那極其炫目的白光下,無數閃光的冰雹如流星般傾泄而下。地平線上,是一座山脈,形狀猶如一頭蹲伏在地上的猛獸,在這無盡的天威之下,卻也籟籟的發抖。
如果不是謝春燕剛才講述的往事鋪墊,謝飛羽絕對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張由電腦合成製作的效果照片,可是現在,他的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畫麵,卻是一個這樣的畫麵:荒郊野外,一輛孤零零的出租車靜靜的停在那裏,在那閃爍不定的閃電光芒中,一個手持相機的男人,正雙眼放光的緊盯著天宇,捕捉著那矯若遊龍卻一閃即逝的閃電……
狹小的出租車廂,能困住那男人的身體,卻無法困住他那如閃電一般不屈的靈魂。
這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那個給予了自己生命和靈魂的父親。謝飛羽的雙眼濕了,他仰起了臉,讓那些淚水,流往他的心裏而去。
謝春燕從謝飛羽手裏取回了照片,右手指尖輕輕的撫-摸著那一張照片,仿佛那空無一人的照片中,就有那一張曾經熟悉的臉似的。
“由於你爸是因為去拍照遭遇意外的,我一氣之下,精神陷入了癲狂狀態,瘋狂的把家裏所有的照片都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也許是由於受的打擊太大了,你卻在那一天夜裏,提前出生了。待我冷靜下來,想到竟然沒有給你留下一張你父親的照片時,已經遲了。飛羽,我對不起你,讓你連你父親的照片都沒有見過一眼,也正因為如此,我一直不敢在你麵前提你父親的事,就算你忍不住追問我,為了掩飾我的過錯,我還屢屢痛罵於你,你恨不恨我?”謝春燕愧疚的道。
“媽,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恨你呢?你是我最親愛的媽媽,永遠都是!”謝飛羽哽咽著,握住了謝春燕的雙手。
“這一張照片,還是警察在事後作為證物送過來的,變成了你父親在這世上,唯一留下的一張照片。事後,我帶著繈褓中的你,離開了那座令我傷心的城市,回了老家,後來在你姥姥姥爺去世後,我又帶著你來到了這裏。轉眼之間,已經二十年了。”兩顆滾燙的淚水從謝春燕眼裏掉落下來,落在了謝飛羽手背上。
“飛羽,你如果真想去參加那個什麼組織,你就去吧,我想明白了,那裏才是屬於你的生活。”謝春燕抬眼望著謝飛羽,強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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