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闌頓時抬了眸,雖四目相對,卻十分平靜道:“我雖比真君生得晚,但對於這些秘辛也略有耳聞。她是您的先頭夫人,是你,不愛的一個女人。”
楊暕頓時失神,他努力從腦海中挖出那頻頻出現卻始終模糊的麵容,終究無果,方才沉沉歎道:“所以,本君想跟姑娘說上幾句過來人的話。神的生命無盡綿長,若沒有相守的決心,這日子過得也是枯燥乏味。姑娘沒有見過亞帝,將來正宮之位也另有其主,姑娘聰慧穎悟,不會不明白這裏麵的艱辛。你這麼年輕,將自己搭進去未免太過可惜,何不,找個真情以待的良人?”
更闌心生悲涼。說實話,這番沉甸甸的言論,如果今天楊暕是作為一個老父親來跟他的親生女兒探討,更闌大概會很感動,說明這個父親是將自己放在心上的,她甚至可能向他傾吐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心事。但很遺憾,他們並不是以這樣的身份對話,而是各自為營相逢陌路,就變得尤為刺耳。
二十多年在天庭謹小慎微的日子,讓她善於將這份情緒掩飾得很好。有些事情,心得放寬些,一個跟頭也不能在同樣的地方摔兩次,是以斷沒有讓他們家人氣上兩回的道理。
她這樣一番思索後,終究了悟道:“不知道真君有沒有吃過糖人?那種東西,我小的時候偶然看見別人吃很是羨慕,但始終吃不到,後來長大了,買一個糖人很容易,卻反而沒那麼想吃了。真君所謂的那個情就好比我小時候吃不到的糖人,盡管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它是個什麼味道,但日子久了,就變得不那麼重要,甚至覺得索然無味。再濃烈的感情都會有淡去的一天,您說,是不是?”
這話不假,小的時候她和阿娘困在西海出不去,偶爾見到周圍的漁戶趕集,買下糖人帶回去給自家小孩吃,那些有父母買糖吃的小孩子還故意跑到她麵前吧唧嘴,那個時候,她的確很羨慕。可她羨慕的不僅僅是他們有糖吃,主要是羨慕他們有父親疼愛,一家圓滿。是以這番話不過是在偷梁換柱。她真正想說的是,她小的時候很期盼見到父親,可始終沒有如願,後來見到了,卻大失所望,漸漸的她自己能獨當一麵,便覺得父親在不在身邊也沒什麼關係了。
她見楊暕神情恍惚,一直啞然,便隻好在沉默之後主動開口:“人心有別,其誌各殊。希望真君回去,也可以如此疏解小仙君的心頭鬱結,更不要將此事聲張出去,更闌在此深謝。”
她說完懂禮地施上一拜。看來楊暕終究沒有說動她。
楊暕沒有告訴她,他活到這把年紀,並不怎麼認同她所說的話。人世百轉千回,有些東西的確會漸漸褪色,但有些東西並不是“糖人”,而是心頭上的一根刺,拔不出也磨不掉,反而日積月累地深刻,日久彌堅。
對於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縱然她一副疏冷模樣,但楊暕總覺得她從骨子裏帶出一種天生的倔強。
記憶裏那個不肯放過他的人,也帶有這種倔強,不同的是,那人鋒芒畢露,剛烈灼心,而更闌卻靜水深流,不見圭角。楊暕思來想去,最後得出的結論也隻不過是她們長得相似罷了。
他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孩子,但轉念亞帝不過是納個儲妃,自己作為玉帝臣子,對於亞帝的事本不好多過問,該勸的話他也勸過了。良久之後,他終是歎了一聲,涼涼道:“看來姑娘是鐵了心要做伶神,竟然如此,為了不念早日回頭,楊暕自是不會聲張的。”
楊暕剛背過身去打算離開,更闌終於沒有忍住,咳出一口血來。
楊暕回了頭,更闌慌忙直起身子,手上藏血的動作略顯慌張,楊暕此刻才看出,她似乎身體抱恙。
“真君慢走。”更闌為掩飾住自己的虛弱,搶先一步發了話,希望楊戩快點離開。
楊暕遲疑片刻,但見她已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隻好麵色凝重地轉身離去。
更闌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坐定寧神。她舉目四望,整個三十三重天,無聲無息,隻有漫布的清氣浮浮沉沉。她是喜歡這樣的寂靜的,她最耐得了寂寞,但一番思索之後,她還是覺得萬楚宮適合養傷,至少,若有人再來挑事,總有鳶珀幫著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