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訓得整個隊伍的氣氛十分凝重。
德成往前探了探身子,那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照片,裏麵有個立姿的小老頭穿一身軍裝,胸前掛著兩枚與身材不成比例的巨大的勳章,足登大馬靴,右手拿著軍帽,也留著兩撇八字胡。
“原來這就是日本天皇,不就是個小老頭嘛,是哪路日本神仙?看著不如灶王爺氣派。”
德成心裏嘀咕著。
“現在就請諸君把天皇的禦照奉迎回家吧。”
全班十多個學生表情嚴肅地平端雙手,由嚴先生一個一個地 將“禦照”放在手中,並按照禮儀一一鞠躬。
德成和旁邊的同學對了對眼,輕微地撇了撇嘴以表示不屑,但還是規規矩矩地接了那“禦照”。
山本向嚴先生示意了一下,嚴先生高聲叫到:“升旗儀式現在開始。”大家忙把帽子脫下,低頭肅立。
其實這升旗的儀式也有些年頭了,日本人來了也並沒什麼兩樣,隻不過以前升起的是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唱的是“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等日本人來了,升的就是太陽旗,唱的是《君之代》。想想也對,這日本人正和國民政府打仗呢,肯定不能再升那個旗唱那個歌了。又過了一陣子,還是升太陽旗唱《君之代》,但唱完《君之代》又要唱《卿雲歌》,說是新國歌,但是個什麼國的國歌大家也搞不清楚,反正不是滿洲國的,現在這個國那個國,這個政府那個政府的讓人實在也搞不清。
老鄭手裏一把一把地拽著繩子,那麵太陽旗也一點一點地升上了旗杆。按常規由中山重子領唱日本國歌,因大家的日語還沒學幾個月,隻好是用中文唱,不知是歌詞不熟還是在發泄著對早起的不滿情緒,反正大家唱得稀稀拉拉的:
“我皇禦統傳千代,一直傳到八千代,直到海水變岩石,直到岩石長蘚苔。”
每次唱這個歌,德成總覺得像是死了人的時候唱的喪歌。但看著山本校長和中山老師一臉肅穆的樣子,也隻好跟著一板一眼的唱。
山本皺了皺眉對著中山重子道:“還是要多加練習,要會用日語唱才好”。
中山重子“嗨”地鞠了個躬。
按程序該升中華民國國旗了。日本人來了以後,原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變成了紅黃蘭白黑的五色旗,上麵還有和平建國四個字,後來又變成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隻不過在上麵加了一麵三角形的黃布條,上麵寫著和平反共建國六個字,據說是為了區分南京國民政府與重慶國民政府。
該嚴先生領唱第二支“國歌”了。不知是起得太早腦子不太清醒還是怎麼的,他清了清嗓子:“三民主義,預備----唱”。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谘爾……”剛唱到這裏德成就意識到唱錯了,偷偷看看其他同學,其實他們也已經感覺出唱錯了,但仍然故意的將錯就錯,故意唱得興高采烈。
中山重子快速揮舞著兩隻短短的手臂打斷了全班歌聲,同時她那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對!不對!嚴君,要唱新國歌的,前幾天剛教過的”。
在這寒冷的冬日清晨,嚴先生已經嚇得汗流浹背了,他也拚命揮舞雙手製止了歌聲,稍微理了理思路,
“卿雲爛兮,預備----唱”。
“卿雲爛兮,糾漫漫兮,日月光華,旦複旦兮”。
這是《詩經》中的一首詩,傳說是舜帝所作的《卿雲歌》,在私塾裏讀過的,但不知怎麼現在就成了國歌,反正這歌唱著不提氣,管他是什麼國的國歌呢,跟咱一個小老百姓也沒啥關係,讓唱就唱吧。
隨後又唱了《中日青年誌氣高》,才終於等來了嚴先生的一聲解散的口令,大家如鳥兒離開了藩籠的般跑回了溫暖的教室。
看來這日本人還是挺重視禦照這個事,下午放學的時候中山重子老師站在校門口,用尖細的聲音一一叮囑著:“諸君,千萬不要忘記參拜呀!拜托了。”
幾個同學走在一起,用盡量大但又不讓那個日本人聽到的聲音說:“參拜個屁,老子就不拜,能奈我何?”
德成說:“管他呢,反正明天先放一天假,總不是什麼壞事”。
一群低年級的小學生排著隊出了校門,用稚嫩的童聲大聲唱著剛教的兒歌:
“日本國,真仗義。
消滅舊軍閥,開創新天地。”
幾個人走出校門,天已經微微變黑了,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濃重的煤煙味道混合著飯菜的香氣充滿了整個集鎮。
生活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