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4(1)
天漸漸黑了下來，德勝今天難得按時下班。剛走出官房裏大鐵門，突然後麵有人叫，回頭一看，原來是邱殿魁。
邱殿魁光著頭沒帶帽子，腦袋上亂七八糟地纏著繃帶，肩上抗著一個行李卷，一瘸一拐地朝德勝走來。
“殿魁呀，你這是怎麼了？”
“唉！德勝哥呀，我可遭了大罪了，這不給趕出來了嗎。”
德勝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地看著邱殿魁：“聽說你們幾個被日本人抓起來了，要緊不要緊？別著急，慢慢說，到底怎麼了？”
邱殿魁打了個唉聲道：“先別忙說了，我這兩天都沒怎麼吃東西了，咱先找個地方墊墊肚子吧。”
德勝忙從他肩上接過行李卷，另一隻手攙著邱殿魁走進一家小飯館。兩人落座點了幾個酒菜，德勝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邱殿魁。隻見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額頭連著右耳朵都纏上了繃帶，八成新黑色製服破了好幾處，脖領處白色襯衫上點綴著斑斑血跡。
看著邱殿魁一臉的菜色，肯定是餓急了，德勝回頭對跑堂的說：“夥計，邱先生肚子餓得緊，看有什麼現成的先拿上來點給他墊墊，回頭我一塊算帳。”
“就有兩個餅子了，可是涼了，不知----？”
“沒關係，趕緊拿上來吧。”
邱殿魁抓過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德勝給他倒了一碗水道：“慢點慢點，先墊巴墊巴，還有酒菜呢。”
兩個餅子下肚，邱殿魁臉上泛起了紅潤。“我這回是倒了大黴了。”
“慢慢說，怎麼回事？”
“唉！前幾天不是咱這礦上鬧八路嗎？這小日本子抓八路抓不著，就拿我們撒氣，把那兩天值班的十幾個人都抓了起來，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揍啊。我也是該著，那天夜裏值班室我的班兒，我們幾個被打得特別狠，硬說我們通八路，讓招供八路的下落。我的老天爺呀，我到哪給他們找八路啊。打了我兩天看實在沒什麼油水今天下午才把我放出來，可說我們失職，還是把我們幾個開除了。這不，讓我們拿行李卷滾蛋了”
“噢，是這麼回事。”
這時酒菜擺上來，德勝一邊安慰著邱殿魁一邊斟著酒，兩個人喝了起來。
“還有誰被開除了？”
“還有宋玉林、還有麻老五，這兩人是頭半宿值的班，他們倆揍得更狠了，估計這倆人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了炕。”
德勝道：“其實也好，給日本人辦差也真是老得提心吊膽的，動不動就得挨上一通打。邱先生你有學問，還怕找不著事由？鎮子上幾個大商戶我都熟，要是信得過我的話我給你介紹個差事，當個帳房先生還是沒啥問題的。”
邱殿魁搖了搖頭，“以前幹過這個，不太想幹了，你知道我這人不太受人管。”
“那就做個小買賣吃碗安生飯吧，早點晚點出門也自由。你今天晚上先找個地方住下，明天我給你弄個小擔兒也能養家糊口，這道兒你哥熟，搞點緊俏貨不成問題，要是沒本錢你就跟哥開口，辦這點事你哥還有點能耐。”
邱殿魁搖了搖頭，“我還有些積蓄，三五個月還餓不著我。我這肚子裏麵就是有氣呀，他日本人憑什麼不拿咱當人看？想抓就抓想殺就殺。”
“如今不是日本人的天下嗎？在人屋簷下咱哪能不低頭，就是你哥我不也得看日本人的臉色嘛，咱胳膊扭不過大腿呀。忍著點吧，忍得一時之氣方行百年之船。”
邱殿魁瞪著通紅的眼睛：“他奶奶的，我要是真認識八路就好了，拿槍跟龜孫子幹，也省得受這窩囊氣。”
德勝一把捂住邱殿魁的嘴，左右看看無人，“兄弟，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啊，要掉腦袋的。”
邱殿魁往德勝跟前湊了湊：“哥呀，你走南闖北的見多識廣，見沒見過八路，要是見著了能不能給兄弟搭個線兒。”
德勝搖搖頭，“咱一個小老百姓碰見拿槍的還不得躲著走啊，誰知道是八路還是九路，再說我也是給日本人幹事的，落在八路手裏還能有個好？我說你呀，還是心別那麼高，先安頓下來，搞碗飯吃比什麼都強。”
邱殿魁眼裏露出失望的神情，“那行，我聽你的。今後少不了麻煩哥。”
“別和我客氣啦，咱哥倆誰跟誰呀。”
這晚上邱殿魁確實是喝多了，一會哭一會笑，嘴裏也不著四六地胡說八道。喝至半夜，終於扛起行李卷，去找個大車店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