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4-5(1)

劉錫九是小劉莊以及這一帶的名人了。年輕時父母雙亡,自己走南闖北的四處找生計,好在後來投了個師父學習銅匠手藝,幾年下來出了師。

一開始沒啥本錢,自己挑了個擔兒走街竄巷、穿村過鎮的靠手藝吃飯。這行當不講究吆喝,而是持了由幾塊銅片穿成的銅串子,到那人煙稠密處,嘩啦啦叮鈴鈴地抖開了,然後再把銅串子嘩啦啦地收成一疊銅片,仿佛靈蛇一般伸縮著,這便是銅匠的招牌。聽到這銅串聲,有顧客需要的,就將腦殼伸出門來,招呼一聲:補銅臉盆!給銅瓢接個把!日子長了劉錫九的手藝見長,也能打出個銅壺、銅鍋、銅瓢、銅鏟、銅鑼、銅茶盤、銅鎖之類的器皿來,成了五村八鄉小有名氣的俊後生,小日子也過得不錯。

又過了些年,劉銅匠將積攢的錢盤下一個小作坊,又雇了幾個工匠。也是劉銅匠會動腦筋愛琢磨,時間不長居然也能打製銅香爐、蠟台、銅佛像,還有樂器,當然最絕的要算打銅鑼了,雖趕不上漢鑼、奉鑼、京鑼、蘇鑼這樣的四大名鑼,可也是音質純正、發音宏亮、吃槌省力。

有了店鋪,經營就有規模了,往往是成批量的打製物品,也有較多固定的客戶。劉銅匠娶了一房媳婦,生了個兒子。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劉銅匠也就越來越思念家鄉,看著兒子逐漸長大,索性把作坊給了兒子經營,自己回小劉莊買了幾十畝地,好在這小劉莊離姚安集隻有十幾裏地,兩下裏走動都很方便,就長住了小劉莊。

日本人來了,劉銅匠的兒子心眼活,當了姚安集商會的會長,跟日本人打得火熱,也給劉銅匠帶來了好處。前一陣子日本人出來大規模掃蕩,劉銅匠的兒子劉會長打了招呼,這小劉莊便沒怎麼遭禍害。這劉銅匠是見過世麵的人,知道臨近幾個村是個怎麼樣的慘相,想著還是要緊跟日本人才有自己、才有兒子的好日子過,那顆心也便歸順了皇軍,自覺自願地為日本人擔負起為大東亞共榮圈作貢獻的職責,總覺得要找個機會報答一下皇軍的不禍害之恩。

近期以來八路小股部隊在周邊活動得厲害,時不時的還造訪一下他這小劉莊,劉銅匠覺得這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這麼個鬧騰法非給自己、給小小劉莊帶來災難,他作為一方鄉紳得幫著鄉親們除了這個禍根,絕不能讓八路在他的小劉莊立足。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走街串戶的當包打聽,但劉家的屋子地勢高,登上房頂基本就是本村的最高點,劉銅匠雖然六十多歲了,但眼神不錯,於是就經常拿個梯子上房頂俯視著小劉莊,頗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了。遠遠望著那一大片的民宅上都架了梯子,這讓他很討厭,因為那是八路讓架的。一想到幾個種莊稼的鄉巴佬也想扛槍打日本,就讓他心裏特別的不得勁,在他心目中這些下等人隻能是下等人,而日本人能是下等人打的嗎?這太離經叛道、太不合常理了,在某種程度上,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打日本人,你們也配?他覺得就像自己的狗兒不聽約束,咬了他的客人似的讓他很沒麵子。

農村的老百姓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如果違背的這個大規律,那一定是有什麼事。

劉嬸給和尚三人升火燒水,那濃濃的煙霧中還泛著閃爍的火光,這引起了劉錫九的注意,他點手叫來了家裏幫工的楊傻子,指了指劉嬸的房子道:

“你去劉寡婦家外麵聽聽,是不是來了生人了,千萬別讓他們發現。”

楊傻子三十多歲,除了腦子有點慢其他部件都挺健全,到劉嬸院子外扒著門縫把裏麵的情況看了遍,回來一五一十地報告了劉銅匠。

“看來是八路無疑了。”劉錫九肯定地說。

他拿出紙筆寫了封信讓楊傻子揣在懷裏,

“你現在就去趟姚安集,把這封信交給少東家。”

看到楊傻子有點不樂意,他接著道:

“我知道天晚了,耽誤你睡覺。這樣吧,明天讓你歇一天,你不用幹活,另外家裏還有半隻雞,我再給你燙一壺酒,你連去帶回的天亮前就能回來,我給你加個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