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三章，老何(下)
戰鬥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結束了，在炮兵火力的配合下，臨近拂曉的時候，鄭翌他們終於奪回了被敵人占領的陣地。夜晚的反攻戰戰果顯著，正麵戰場上，尖刀連成功殲敵60多人，摧毀隱藏在前沿陣地的迫擊炮兩門，而鄭翌所在的一連則在側翼殲滅敵人40多人，摧毀直瞄炮一門。
戰果確實豐厚，不過鄭翌卻高興不起來，在這次的戰鬥中，一連犧牲4人，重傷7人，讓原本已經嚴重減員的一連再次元氣大傷。
當終於接到撤退的命令，隨著被擔架抬著的戰友迅速向後撤退回到己方陣地後，鄭翌發覺自己早已麻痹的感覺終於再次回到身體。之前戰場上所發生一幕幕場景也如同電影回放一般不斷的重複在眼前上演，隨之而來的，還有此前經曆時不曾有過的種種不快的情緒，恐懼，憤怒，悲傷。
按照命令，一連將直接撤回團部整編，防守的陣地則交給二連的兩個排，雖然能暫時脫離戰場，但是鄭翌並不覺得高興，看著躺在擔架上痛苦呻吟的戰友，看著被裝在草綠色裹屍袋裏匆忙抬走的屍體，他忽然有一種衝動，一種希望能痛快發泄的衝動，他甚至希望敵人能馬上衝過來，或者自己衝過去，然後拿起機槍拚命掃射一下。
“沒有誰是天生的董存瑞！”壓抑中，一隻粗糙的大手忽然落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何建國已經慢步走到他身邊，小聲說道。
“排長，我他媽的不想打仗！”看到何建國出現在自己身邊，鄭翌壓抑著自己的激動，哽咽的說道。
“我也不想，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和平，那麼就要時刻準備戰鬥。以後，別叫我排長，叫我老何吧。”理解的拍了拍鄭翌的肩膀，老何摟著他，緩慢的向陣地下走去。
鄭翌至今仍記得與老何見麵的這段場景。似乎這段記憶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流失而變的模糊，相反卻被磨礪的更加清晰。
連裏的休整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或者也可以說，敵人並不希望他們休息。在經過短暫的整編和補充後，連隊再次被拉上前線，不過這次與前次相比，鄭翌心中卻少了些許的忐忑，多了一絲平靜，因為老何與他被分配到同一個陣地———
——— 一名跳躍彈坑躲避炮襲的越軍少尉的身體在槍聲響過的同時，猛的向前摔倒，背後，肮髒的軍服上，一片殷紅的鮮血隨即滲透出來，不過，此刻卻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因為頭頂上那讓人恐懼的炮火仍然沒完沒了的持續著。
“轟~~轟轟~~轟轟轟~~！！”炮兵們用火炮準確的勾勒著小趙剛剛通報的坐標範圍，而與此同時，敵人陣地四周，突如其來的炮彈襲擊，讓整個陣地瞬間燃燒起衝天的火光，聽到這恐怖的爆炸聲，還沒有來得及撤回到掩體內的敵軍士兵們，此刻隻能在隆隆炮聲的陪伴下緊摟著自己手中那單薄的步槍渾身瑟縮的顫抖著。
被炮火覆蓋的區域內，猛烈的炮火將一門門完美隱藏在掩體內的火炮炸成一片片碎片，一門門因為彈藥殉爆而被巨大的衝擊力將炮塔高高掀起的直瞄炮和迫擊炮，如同鋼鐵麻花一般扭出奇怪的造型。而在這些麻花的旁邊則紛繁散落著金屬殘片和人體的部分器官。
轟~~！四散的泥土和著血漿以及陣地上的雜物飛濺著迸起數米高，轟~~！轟`~！在塵土還未落地的時候，接下來的爆炸再次將其震的更高……此後，便是不間斷的，仿佛驟雨般分不清個數的爆炸。
轟轟轟轟~~！煙塵與泥土的混合物仿佛給黑暗中的陣地籠罩了一層性感的黑紗，讓陣地上那原本生硬的棱角變的多少不那麼唐突，然而隻有身臨其境的人才知道，這到底代表著什麼。
沒有盡頭和終結的炮火，不斷的挑戰著人們恐懼的底線，顫栗中，恐懼中，終於有人不顧警告，不顧暴露的站起身來，發瘋般向近在咫尺的掩體跑去，可惜他剛剛站起的身體，立刻如風中落葉一般，在炮火的摧殘下搖曳著破碎掉。
透過狙擊步槍的瞄準具，鄭翌將所有這一切盡收眼底，記憶中，曾幾何時，他也曾經經曆過如許一幕。
戰爭對於敵我雙方代表著完全不同的含義，可是在某些時候，他們卻是驚人的相似。
炮襲仍在持續，爆炸仍在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