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武定侯府,大祥一路賣力地吆喝著,趕著馬車在皇城中快速地行進。車內,元祥歪歪斜斜地靠著車壁,啃著先前沒吃完的水晶餅,時不時還露出幾個意味不明的傻笑。裴南秧無奈地搖搖頭,不用想都知道,這家夥必是在拚命回味著那本春宮大作——《鴛鴦秘譜》。
大約過了兩柱香的功夫,馬車剛一拐入陳掖的主道——昌德大街,一陣異常嘈雜的喧鬧之聲就傳入了裴南秧的耳中。正當她想掀開車簾看看究竟的當口,馬車竟然猛地停了下來。
她被慣性帶得往前一衝,雙手緊緊撐住車壁,才堪堪穩住了身子。一旁的元祥可就沒這麼幸運,他嘭地一聲從座位上摔了下來,一口水晶餅正巧卡在了嗓子眼,隻得自個抱著脖子啊啊嗚嗚地掙紮著。等到好不容易將東西咽了下去,他立刻氣急敗壞地爬起身,掀開車簾,對著大祥的腦袋就是一巴掌,怒聲道:“你會不會駕車?你是存心要噎死你家少爺吧?”
“少爺,”大祥捂著腦袋,眼淚汪汪地道:“我怎麼知道您老又在吃啊。再說,這真不是我的錯啊,您看,前麵登科樓有人鬧事,這麼多人圍著,我總不能閉著眼睛撞過去吧。”
“登科樓不是舉子們住的地方嗎?這群酸腐文人不好好準備明日的殿試,在這瞎鬧些什麼呢?”元祥一臉不屑,他踢了一腳大祥,接著道:“還不快去讓他們馬上散了,別擋著本少爺的路。”
大祥委屈地撇撇嘴,正準備下車去替他家少爺開道,突然,元祥略帶詫異的聲音從他頭頂響起:“咦,那不是馮越嗎?”
“馮越?你是說馮閣老的孫子?”裴南秧聞言,立時探出半個身子,順著元祥的目光向前看去。
隻見,登科樓的牌匾的右側站著一群錦衣緞服的公子,均是一副笑嘻嘻、看好戲的神情。而樓前的空地上,身材頎長的馮小少爺披著件顯是被撕破的藏青袍衫來回奔走,還不停地對著牌匾另一邊身穿粗布衣袍的舉子們大聲呼號著什麼。
站在那群寒門舉子最前列的是一個樣貌普通的年輕人,他穿著再尋常不過的深色布衫,正皺著眉,一臉沉鬱地看著馮小少爺。
裴南秧順勢望向他,卻不由得目光一滯——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年輕人的名字應該叫做陳紹。
在上一世,這位陳舉子接連拿下了廣文館試的監元、國學解試的解元和禮部省試的會元,一時間可謂是冠蓋滿京華,就連眼高於頂的霍彥都對他的文章讚不絕口,時不時就要背上幾句。可是,當所有人都在等著這位隨州才子金榜奪魁的時候,他卻在最終的殿試上僅以第十三名的成績位列二甲,被天成帝授予了國子監主簿的七品官職。盡管名次不盡人意,但他在殿試時所作的詩賦和策論還是不脛而走,成為了天下讀書人競相傳頌和模仿的對象,風頭遠遠蓋過了當時的新科狀元。而那位可憐的新科狀元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位鬧得正歡的馮小公子——馮越。
雖然裴南秧也從霍彥那聽說了不少這位陳舉子的錦繡文章,可一直都無緣得見。後來,裴家的叛國之案事發,滿朝文武除了安平侯爺出言求情之外,其餘的不是忙著站到韓昭那一邊,就是明哲保身地噤若寒蟬。隻有這位新上任的國子監主簿挺身而出,上書痛斥韓昭弄權誤國,謀害忠良,籲請天成帝重新查辦裴家一案。然而,他的諫言終究也隻是飛蛾撲火,赫赫揚揚的鎮西將軍府還是在各方權利的傾軋中被碾壓得灰飛煙滅。
永定二十一年九月初三,當裴南秧和大娘坐著囚車被押送出京的時候,她第一次看見了這位名滿京城的隨州才子。那日的他一身縞素,帶著一群國子監的貢生們跪在城門口,滿麵沉痛地目送著她們的囚車遠去,就像目送著一個帝國步步走向傾頹的深淵。
憶及往事,裴南秧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心緒,開口道:“大祥,幫我去打聽一下,馮小少爺到底在鬧些什麼?”
“好勒。”大祥一麵高聲應和,一麵迅速跳下馬車,一溜煙地鑽進了人群裏。
不一會,他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迫不及待地彙報道:“裴姑娘,打聽清楚了。聽說是馮小少爺不服那個前不久連中三元的陳舉子,所以硬是扯壞了人家參加殿試要穿的新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不算,還一直在那喊‘我穿狀元袍子啦’來取笑陳舉子呢。”
裴南秧聞言眉峰一蹙,側頭看向元祥,問道:“元祥,你不是認識馮越嗎?有沒有辦法幫那個姓陳的舉子解解圍?”
“裴小姐,”還沒等元祥搭腔,大祥一拍胸脯,得意洋洋地道:“這種小事哪用得著我家少爺出馬?你們二位就在車裏坐著,看我怎麼把這事擺平嘍。”
說罷,大祥落下簾子,駕著馬車走到人群邊上,大喝一聲:“哪個不長眼的敢擋著我家小侯爺的車駕,還不快給我散了?“
“小侯爺?”“哪個小侯爺?”“哎喲喂,這架勢還有哪個小侯爺?”“不會是那個……混世魔王?”“可不是他嗎……”“快,快,我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