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長街之變(1 / 2)

太初曆六五零年十月初六,鬧得京都滿城風雨的宣懷太子案終於落下了帷幕。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三司主審官員在反複查證、厘清了當年真相後,於朝會之上聯合奏報,詳述了案情的始末經過。天成帝聽罷痛心疾首,當即恢複了先太子薑平的封號,並追贈諡號“懷仁。”對於當年卷入太子案的青州鹽商,天成帝更是全部予以平反,並準許鹽商許墉尚存親眷中的適齡男丁免除科舉,直接入朝為官。

在主導此案的朝臣中,吏部尚書沈敬被株連九族,其餘牽涉其中的臣子抄家的抄家、罷官的罷官,以至於公良一脈多年在朝堂中的勢力幾乎被連根拔起,零落成泥。而公良皇後和睿王卻未見責罰,隻說等公良崢被押解入京後一同定罪。

至此,離世十一年的宣懷太子終於沉冤昭雪,而天成帝薑堯為了追思愛子,於十月初七率文武百官趕赴昭陵,祭奠太子亡魂。

雲籠遠岫,雨打歸舟。巳時未到,陳掖的北門早已被清出了一條開闊的大道,纊騎營的士兵們五步一衛、十步一崗,遍布沿途。京都的百姓更是紛紛起了個大早,湧至街頭,翹首等待著這難得一見的盛景。

過了不多久,一陣低沉的金鼓之聲由遠及近,帝王招搖的鑾駕隨之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隻見鑾駕之前,禁軍列陣而行,凜然威嚴;鑾駕之側,百官隨行,均是一副麵容沉肅、悲慟不能的模樣,無不顯露出對先太子的哀思。

而隨侍的百官之中,韓硯清卻與別人不同,他頻頻看向日頭的位置,顯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隨著隊伍的緩緩前進,日影逐漸移動到了巳時的位置。韓硯清下意識地往城南的方向看了一眼,見並無異狀,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從西麵的街衢中傳來,不過眨眼的功夫,一匹疾馳的駿馬就越過了圍觀的人群,落在了天成帝的鑾駕之前。禁軍和纊騎營的士兵俱是一驚,剛要上前射殺這大逆不道之人,就聽武定侯元朔高聲喊道:“都住手!”

禁軍統領蕭胤在看清來人之後亦是一驚,即刻抬手示意禁軍們不要妄動。

“哪裏來的庶民,膽敢驚擾聖駕,還不速速讓開!”元朔大喝一聲,瞟了眼鑾駕的門簾,急急朝著馬背上的來人使著眼色。

然而,對麵的人卻似完全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一般,一扯韁繩,翻身下馬,埋地叩首道:“臣女裴南秧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言一出,圍觀的百姓一片嘩然,文武百官則均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紛紛朝鑾駕的方向看去。

“韓巡檢,這是怎麼回事?”隔了片刻,天成帝的聲音從禦輦裏緩緩傳出,冰冰冷冷、不辨喜怒。

韓硯清雖早有準備,但聞言仍是麵容一滯。他頂著韓昭出離憤怒的眼神,從大臣的隊列中走出,跪到了裴南秧的身側。隨後,他一甩官服,拱手下拜,沒有一句多餘的解釋,隻低頭說道:“巡檢司辦事不利,請陛下責罰。”

“韓愛卿,裴家姑娘雖是女子,但畢竟出身將門,巡檢司的官兵攔不住也就罷了,怎麼至今仍沒有人追捕而來?”天成帝語調淡淡,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臣女策馬衝出府邸後,將巡檢司的官兵引至了南門,”韓硯清還未答話,裴南秧立刻抬起頭,搶在韓硯清前麵說道:“後來臣女趁亂換了馬匹,才躲過了巡檢司的追捕,得以來到此處。”

“你倒是承認的痛快,”天成帝啟唇冷笑,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衝撞官兵、無視禁令、抗旨不遵,是誰借你的膽子?!”

“臣女罪該萬死,”裴南秧聞言立時拜倒在地,朝著天成帝重重磕下一個頭,急聲說道:“然而臣女絕非故意抗旨,隻是委實不忍家兄代臣女受過,才出此下策、驚擾聖駕,望聖上明鑒!”

“陛下,”裴南秧的話音一落,鑾駕中馮長齡略顯蒼老的聲音立時緩緩響起:“今日聖上說老臣是天子之師,特恩準老臣同乘禦輦,前往昭陵祭拜先太子。老臣獲此榮寵,感慨萬千,不由就想起了先皇在世時考校陛下功課的場景。記得當時陛下曾說‘治國之道,在於愛民。生之勿殺,與之勿奪,喜之勿怒,如此而已。’如今,裴家姑娘既是陛下的民,雖有悖逆之舉,但畢竟是情有可原,故老臣懇請陛下愛民之義、懷仁應之。”

此言一出,長街之上鴉雀無聲,百姓紛紛望向鑾駕的車簾,等待著天成帝下一步的命令。

戍衛在旁的武定侯元朔懸著的心驟然一鬆,他唇角微動,目帶崇敬地看向禦輦,心中不由暗歎:馮閣老不愧是馮閣老啊。這番話聽上去謙卑有禮,言語懇切,但卻是狠狠將了天成帝一軍。若天成帝執意要給裴家姑娘定罪,那便是不愛其民,若不聽裴家姑娘的進言,那就是不懷仁德。是故,陳掖百姓麵前,眾目睽睽之下,陛下會如何選,已是顯而易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