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斜斜照在永清街的青石板上,蜿蜒出一條熠熠的淺金。
裴南秧沿著長街飛速地奔跑,甫一衝進大寧鎮西將軍府所在的巷口,就看見幾名黑衣皮弁、腳蹬白色厚底高靴的大理寺官兵正圍著一名婦人穿過不遠處的朱漆大門。
那名婦人身著靛藍色錦緞長裙,鬢珠作襯、雲髻高挽,正是寧國鎮西將軍裴冀的發妻、昭武都尉裴若承的生母霍芸。此時此刻,即使被官兵們押解著,她依舊是一副平靜自若的模樣,白皙雍容的麵孔上也未曾流露出半分驚慌之意。
“大娘!”
裴南秧的手腳一陣發冷,她猛地衝上前,狠狠推開了霍芸身邊的兵卒,怒聲說道:“是誰給你們的膽子來我鎮西將軍府鬧事?!”
“小秧,你怎麼回來了?!”霍芸眉睫一沉,急急湊到少女耳邊低聲說道:“隨州那邊失守了,他們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若承的身上,還說我們裴家有通敵之嫌,要奉陛下之命搜查府上。我先前讓秋菱從後門出去尋你,想讓你趕緊離開陳掖避避風頭,你沒有碰上她嗎?!”
“大娘,就算遇上她,我也不會走,”裴南秧輕輕搖了搖頭,麵容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道:“爹和大哥這麼多年來為大寧守疆護土,絕不會有通敵悖逆之舉。我相信聖上不會妄聽佞臣的讒言,定會還父兄一個清白的。”
“裴小姐。”
少女的話音剛落,一道不帶感情的聲音驟然從不遠處響起。
裴南秧緩緩轉身,就見大理寺卿洛衍穿著一身繡著孔雀方形補子的暗紫色官服,從自家的府宅中走了出來。
“剛剛官兵們進去搜查的時候,發現了多封裴冀和北周往來的書信,”洛衍肅冷著臉,揚了揚手中的紙箋,眸光中沒有半分起伏:“眼下通敵證據在前,裴小姐還想拒不認罪,妄議朝廷命官嗎?”
少女抬起頭,看到信封上父親熟悉的筆跡,不由心中一沉。她臉色慘白,咬緊牙關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些信定是別人偽造的!”
“信件的真偽與否,自有大理寺和刑部查實,至於你裴家的清白,須得由陛下聖斷,”洛衍微眯雙眼,舉起了一塊純金的令牌,朝隨行的官兵冷冷吩咐道:“把裴夫人和裴小姐押回大理寺候審!”
聽到男人的話,士兵們頓時一擁而上,押著裴南秧和霍芸往門外走去。
少女見到那塊禦製的令牌,便知今時今日,自己已經沒有了辯解的餘地。她微微冷笑,隨著大理寺的官兵們往街口走去。
身後,府中仆婢的哭喊聲陣陣傳來,她回頭望去,就見院中的照壁之前,滿樹木槿花開得正豔,堆錦簇秀,如落煙雲。
淺淺的光亮從天窗中滲透進來,落在昏暗潮濕的牢房之中,形成了一條細細的光帶。
“已經七天了,也不知道你爹和若承如今怎麼樣了,”霍芸抬頭望向那一點微弱的光源,向身邊的少女低低說道:“小秧,你知道嗎,昨天夜裏我夢到他們了,他們滿身是血……”
“夢中所見都是反的,”裴南秧壓抑下心底全部的不安與悲傷,握住霍芸冰冷的雙手,柔聲安慰道:“大娘,爹和大哥這麼多年馳騁疆場,多少次身陷險境,都能逢凶化吉、平安歸來。這一次,他們也不會有事的。”
“朝堂不似戰場,隻怕這回……”霍芸沒有再說下去,她抬起頭,看向少女的清秀的眉眼,不知怎地竟然慢慢紅了眼眶,聲音間微微有些哽咽:“小秧,當年你母親去世之前曾托我照顧好你,給你尋個好人家,讓你衣食無憂地過完這一生。可如今,我終究是食言了……”
聞言,一股酸澀頓時湧上了少女的鼻腔,她急忙搖搖頭道:“這麼多年來,大娘待我視若己出,母親若是泉下有知……”
然而,她的話尚未說完,門上的鎖鏈驟然傳來一陣輕響,看守牢房的獄卒很快走了進來,冷眼說道:“裴小姐,麻煩跟我走一趟。”
“你們要做什麼?!”霍芸直起身子,下意識地就要擋在裴南秧的麵前。
“這是上麵的命令,”獄卒斜眼睨著霍芸,唇角翻起一個譏諷地弧度:“裴夫人還是不要管的好,免得自找苦吃。”
“大娘,沒事的,”裴南秧目色清透,聲音溫和地緩緩說道:“應該是例行審問,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說罷,她在霍芸擔憂的目光下站起身,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擺,全然沒有半分落魄之意,仿佛還是帝都中受人矚目的世族貴女,淡漠凜然地道:“煩請前麵帶路。”
似乎是被少女的氣勢所懾,獄卒不由自主地收斂了小人得誌的嘴臉,頗為客氣地說道:“裴小姐請。”
在穿過一段曲折迂回、陰暗潮濕的甬道後,獄卒帶著裴南秧走到了一扇鐵質的牢門麵前。隨即,他從懷中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麵前的大門。
在將少女請進牢房後,獄卒“砰”地一聲將牢門關上,默默守在了外麵。
而此時此刻的牢房中,裴南秧看著麵前穿著深青色雁紋官服男人,不禁滿臉愕然地問道:“你怎麼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