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1
第五大道20號 總參六處本部
22:00
晴空,朗月,清風,藍夜,深沉的第五大道20號院中的這幢小樓,像是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它目光深邃,麵容莊重,神情安詳,儀態從容。它有玉樹臨風的氣質,也有長袖善舞的灑脫;它有“思想者”的沉靜,也有“擲鐵餅者”的力度;它有海納百川的淵博,也有暗夜燃燭的風骨。
它就是一位悄然逝去的老人。而今,莊嚴的門廊是未經裝點的靈堂,搖曳的燈光是鐵血戰友的守望。此刻,肅穆的院牆取代了白花挽聯的停放,長夜的回想是記憶永存的遺像。
這個春天,這個深夜,送走了這位老人;這個小院,這座小樓,失去了它的主人;這個陷阱,這個疑團,掩護了暗藏的敵人;這個血債,這個仇恨,煎熬著留下的人。
秋雨愁煞人,春風擾人心,謎團亂象紛,午夜更思親。此刻,正有一個人,獨守在總參六處的本部裏,她悲憤填胸,情緒激蕩,心緒煩亂,舉止失當。
一陣風起,撩起滿地的塵沙來,院門緊閉的小院當中,打著旋兒的揚塵四處彌漫著,一時間甚囂塵上,遮了皓月擋了星光,好不肮髒。倦坐樓中的人禁不住要問,本是初春,哪裏來得如此多的土屑殘渣呢?竟讓人置身院中卻恍如深秋臨近的感覺!哦,原來是因樓院空落,人氣衰弱,所以才積攢下這許多的灰塵,或許,這便是破敗的由來吧!
舊主人走了,一個時代結束了,是該換一換新的麵孔了。季節更替,時令常新,哪有不增減衣衫的道理呢?自然是如此,時事亦是如此,國家安全,反間特戰,都在呼喚著新人的出現,老腦筋新觀念糾結的今晚行將過去,一個嶄新的反間戰隊必在黎明降臨時出現。
風過塵落,小院中重歸寂寞。忽然,一陣金屬器件摩擦的聲音隱隱的從小樓中傳來,那聲音犀利,透著焦慮;那碰撞鏗鏘,顯得心慌;那節奏緊湊,帶著怨仇;那回聲激蕩,引得神傷。
一張灰色防火板麵的寫字台被收拾的空空蕩蕩,一盞黃銅基座翡翠玻璃罩的銀行台燈幽幽點亮,一方綠色的純棉布巾鋪得平平整整,一塊黃色的細紋雞皮疊的正正方方。一小瓶無水乙醇,一小塊固體黃油,一隻退空彈夾,十三粒九毫米子彈和一支拆散了的HKP7型半自動手槍。
呂律調將一應物件都在自己的麵前擺放停當,然後,她搓了搓保養良好的雙手,開始仔細的清潔起自己的武器來。她擦拭的非常認真,雞皮小心的抹過槍械部件的每一個細小的部位,像是在給博士的遺容清洗整妝一樣。她直擦得槍裏不存一絲灰塵,槍膛清爽;她直擦的槍外不留一點印痕,槍體鋥亮。
現在的呂律調無心去做任何事,隻有擦著槍才能讓她的心境稍安,隻有摸著槍才能讓她短暫療傷。尹博走得毫無征兆,就像昨天夜裏的那場雨,下了停,停了下,待雨住風起的時候,暮然回首卻記不起,雨是何時停的,風是何時起的。
呂律調無心想要證明什麼,更無意想要得到什麼,她隻想替尹博討回一個公道來。博士一生光明磊落,卻不想走得如此幽暗晦澀。老人一生精忠報國,臨終前卻孑然一身缺少溫暖撫慰。呂律調感恩老人的栽培,心念老人關愛,她自問,如不挺身而出,何以盡兒輩孝道?如不仗義出手,怎麼平恨滿心頭?
她要讓人們知道,不隻敵人才心狠刀亮,不隻男兒才利刃雪藏。也有紅顏夜拭槍,全為複仇斬豺狼。這便是此時此刻呂律調的所思所想,事關六處榮辱,更是她個人的情殤。走了博士,何人可以依仗?報仇雪恨,她隻要獨力承當!
其實,陳墨在告知這一噩耗的時候是頗費了些心思的,他盡量把話說得含蓄委婉,避免再給呂律調受傷的心靈雪上加霜。但是,呂律調似乎早已預感到了某種不祥,在她的一再追問下,陳墨不得不實話實講。他沒辦法撒謊,他不想讓紅顏知己受騙蒙誆,那對博士的遺願是種不公,對所愛之人的忠誠是種褻瀆。當他在電話裏把博士臨終時的慘狀一五一十的說給呂律調聽的時候,他聽到了對方悲痛欲絕的嗚咽,那一刻,他覺得時間被抻得好長好長。
呂律調的心從沒像現在這麼疼過,失去了尹博讓她體會到了喪父的悲愴。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或許自己不是博士所生,但一定是博士所養,自己身世的秘密全都背負在老人的心上,她不止一次的這樣想:總有一天,他會親口對自己講,孩子,你的父母都很好,其實,他們就在你的身旁…
但是,博士走了,秘密鎖了。從此,滋養在她心中的寄托沒有了,就像折了藤架的葫蘆,沒了支撐,無處可以攀爬,因而,勢必枯萎,不能再生。
呂律調的恨出自不平,所以,她要報仇,她要替尹博討回公平。但她卻找不回追尋身世的路徑,走了尹博,她的亂也由此而生。絕了尋根的念頭,這才是她惴惴不安,心慌意亂的起始初衷。
她不停的擦呀!似乎那槍上刻著父母的姓名,她不住的蹭啊!仿佛那零件裏藏著尹博的說明。她的不安在延伸,她的心亂在繁衍,她的緊張在滋長,她的惶惑在蔓延…
大廳外,一陣風緊,塵沙漫天,吹不散心頭的迷亂,一陣沙響,燈影搖晃,撼不動複仇的倔強。心曆打擊,體經磨礪,但她始終都不曾絕望。因為,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托在背上,就算再大的坎坷也不會倒在路上;因為,有一付堅強的臂膀撐在肩上,就算再大的風沙也不會迷失了方向。那是陳墨,冥冥之中的矚望。
呂律調就這麼穩穩的坐在桌前,慢條斯理的擦著槍,輕輕的撫慰著情緒的跌漲,柔柔的給重創的心靈療著傷。突然,她聽到了某種聲響,心不由得微微一顫,手禁不住猛然一抖,雞皮頹然脫落,人便僵在了那裏。
第五大道20號,總參六處本部,此時是院門緊閉,樓門緊鎖。小樓內除了呂律調之外再無第二個人了。曾經留守的幾個人也隨著博士的遇難而相繼離去,一時間沒有消息。
呂律調堅守本部,一來是她的職責所在,身為軍人她至死不退。雖然,六處的通訊聯絡係統已經癱瘓,但指揮協調係統還在,身為技術主管她有義務堅守自己的崗位。即使眼下的六處已是名存實亡,但在總部新的命令下達之前,她還是六處的留守大員,沒有命令,絕不撤退。
二來,呂律調還有另外的一個心願,她要在博士戰鬥過的地方為他護棺守靈。這裏是她在心中為博士設下的靈堂,這裏的一房一牆是她拜祭博士的帷帳,這裏的一桌一凳堪做祭奠博士的儀仗,而她則是博士的後輩親人,祈福守望,理所應當。
最後,還有一個理由,算是呂律調的奢望。她在專心的等待一個人,如果這個人來,呂律調決定以死相搏,陪她血濺當場,算作是給博士的祭獻。這個人就是博士臨終前,劃破手指寫下的那個字母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