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2
巴黎1區 盧浮宮
17:40 (00:40)
夕陽留在簷角上的餘暉已漸漸褪去,同時也帶走了它折射在牆壁上的炫彩,角門的周遭開始陷入一片昏暗。此刻,即便是那座玻璃製的金字塔上還閃爍著晚霞的光芒,然而在這裏,僅有一牆之隔的角落裏,卻早已經被沉沉的暮靄重重籠罩住了。
每一次都是從濾滌色彩中開始的,當生動蛻變為呆板,灰色漸變成基調的時候,黃昏便如期降臨了,每天如此,千篇一律的重複著單調的過程。接下來便是從遠到近從明至暗的抽掉那些代表著亮麗的元素,以期把照度一點一點的降低到朦朧的程度,當視覺的敏感衰減到連顯示著輪廓的邊緣都看不清楚的時候,棱角的銳度便完全浸泡在了混沌的感官之中,大地變得一片模糊,這便是黑暗來臨之前所呈現出來的先兆了。
然而,正當一切都變得灰蒙蒙的時候,不想卻突顯了這個人兩鬢上的白發,但見根根銀絲一閃一閃的,就像夜鶯抖動著的神秘羽毛,它們在晝夜交替的這一刻裏煞是顯眼,不由你不為此展開遐想:這究竟是一隻播撒福祉的良禽益鳥呢?還是一隻慣會在暗夜裏捕食獵物的凶隼猛梟呢!
起初,這些變化並不明顯,就好像是用溫水煮著青蛙一樣,漸變之中體會不到環境的變化。但是,當暮色沉降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也許,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會突然發覺自己的周圍已經與剛才不同了,於是,追逐者自覺的亮起了夜眼,逃逸者本能的披上了偽裝,暗夜裏的角逐馬上就要開始了。
藏青色的製服剛好適合在幽暗的環境當中隱藏,不留意的話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像,要不是他帽盔上的警徽圖案呈現出黑白相間的棋格狀,還真的難以分辨出他帽簷下麵那張凹凸不平的臉龐,的確,緊包著兩頰的瘦削麵皮上實在是不平,坑坑窪窪的慘狀堪比北約空襲後的阿齊齊亞兵營。不過,好在暮色填平了坑洞,卻在不經意間增添了幾分驚悚。這個人留給人的感覺雖然不似吸魂攝魄的幽靈,但實際上,他的恐怖程度卻甚過了閻羅索命。
既不陰也不冷的天氣溫度適中,但他還是在石砌的台階上麵連續的跺了跺腳,那是因為久站發木的腳趾影響了他的行動,讓他感覺像是拄著半截木樁在行走。雖然,有一名“跑酷”的高手在替他追逐獵物,然而,如果一名暗夜裏的捕手不能依靠自己的翅膀去飛的話,那麼多多少少也會讓他感覺到有一點點的蹩腳,畢竟,他是大名鼎鼎的“黑眼罩”啊!不管是浪得虛名也罷,還是徒有其表也好,對於“探長”阿蘭.杜瓦爾來說,親手抓住目標才是最為重要。
阿蘭壓了壓扣在頭上的那頂小了一號的大簷帽,抻了抻不怎麼合體的保安製服,跟著又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褲子口袋,然後伸出手去掏出一串鑰匙來,他在其中選中了一把圓柄沉頭的銅鑰匙,輕輕的捅進了角門上的鎖眼兒裏,慢慢的旋動了幾下,鎖舌輕輕彈動,他很輕鬆的便打開了門。
阿蘭磨磨蹭蹭的消磨著時間,所以才有幸經曆了晝夜交替的短暫瞬間,其實,在他的心裏也有一個從漸變到量變的時間點,隻是現在距離那個時刻還很遙遠,因此才顯得胸有成竹不慌不亂。他之所以這多麼做的原因就是不想過早的出現,並且也不打算招搖過市似的招惹顯眼,故此才偷偷摸摸的借道旁門,像個暗夜的捕手悄悄的接近獵物,慢慢的靠前。
他身上的這套製服是從安保部門借來的,這不僅方便了他的進出,並且還不引人注目,鑰匙是對號入座的,開起門來當然是輕車熟路。阿蘭具有了未雨綢繆的一切先決條件,現在他就準備著守株待兔了。阿蘭抬起腕來看了眼表,距離閉館的時間還有不到二十分,他想:驗證自己推斷的機會就在這分分秒秒間,但願那個高來高去的輕功高手不要“爽約”。於是按下念頭,阿蘭閃身進了角門。
相比起戶外的昏暗來,這座著名的宮殿裏反而要亮堂了許多,融融的暖光從頭頂上照射下來,把周圍的裝飾物還原的既逼真又生動。阿蘭側著身形緊貼著牆壁站好,舉目朝著大門正殿的方向望去,但見一條長長的甬道呈現在了眼前,甬道的盡頭上是燈光明亮的正門殿堂。阿蘭回手帶嚴了角門,妥帖的收好了鑰匙。這才倒背著兩手,挺胸疊肚的邁開步子,從容的朝著正殿的方向走去,隨著他被壓縮的身影拖曳在地板上,甬道中也隨即響起了高一聲低一聲的腳步聲。
雖然不是正規編製的警察,但是盧浮宮的警衛卻都是最出色的安保人員,他們或者是退了休的警探,或者是退役後的特種兵,一個個都是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為此,在他們的臉上多多少少都會帶有那麼一絲失落與傲慢,仿佛是一顆本該隨著亞特蘭蒂斯號升上天的密封件,卻不想被錯當成大鉚釘鑲在了鍋爐上,所以,他們從外表到內心都毫不掩飾的流露著懷才不遇的鬱鬱寡歡,像是一粒金子被埋在了土壤裏,時不時的就會因為自己命運多桀的境遇而感慨一番。
阿蘭揣摩透了自己cosplay中的角色心理,於是,他盡量的揚起被警盔束帶勒緊的下頜,好讓目光從耷拉著的眼皮底下呈四十五度角的俯瞰周圍,這樣,當他踱著方步捋著牆邊溜達的時候,才真的算是像那麼回事似的。
然而這並不是他喜歡的神態,這個暗夜裏的捕手通常都是低調匿形的,仿佛透明的矽膠體一樣,隻吸納卻不反射。他中意於像個影子似的懸浮在空中的飄渺,並且,隨著空間轉變外形,隨著時間變化明暗,隨著環境變幻色彩,隨著需要改變神態。
阿蘭是當今世界上最好的偵探,雖然他不如獵豹跑得矯健,也不如獵犬的嗅覺來得敏感,但是,他卻有著貓頭鷹一般敏銳的夜眼,凡是被他盯死了的獵物,或早或晚都會落入他的利爪間,今晚他要抓的這個人雖然還未出現,但是阿蘭早已給他預訂好了牢監。
高苯板的鞋底接觸到大理石地麵的時候發出打擊樂般的敲擊聲,像是時鍾的指針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提醒著戀戀不舍的遊客們: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因為此刻距離閉館的時間已經沒有幾分鍾了。阿蘭注意到已經有人開始陸陸續續的朝著出口的方向走去了,雖然這座藝術聖殿裏的收藏多數都是從其他國家野蠻掠奪來的,但是出於對人類共同文明的尊重,遊客們優雅的保持著安靜的狀態,走得有條不紊不慌不亂。
很快,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遊客幾乎走光了,博物館裏就隻剩下了零星的散客,他們分布在不同的展廳裏,像東躲西藏戲耍老鷹的小雞。阿蘭的視線迅速的從眼前經過的遊客身上掃過,然後朝著展廳的深處延伸過去,而他的腳下則依舊踱著不緊不慢的步子。阿蘭在等一個人,為此他不得不保持著足夠的耐心,他從來都不依賴自天而降的幸運,他相信隻有忍耐才是成功的牽引。
其實此刻阿蘭的心裏並不慌亂,緊貼著臉頰的耳麥連通著博物館的監控中心,密布在大小展廳裏的攝像頭把各個角落裏的監控實況全部都反映在了顯示器的幕牆上,值班的保安可以隨時將所看到的圖像提供給阿蘭參考。因此,他對眼下這座宮殿裏看到和看不到的情形全部都了如指掌。
然而,阿蘭的處境也並不十分樂觀,因為,那個剛剛成功的甩掉了“侍者”皮埃爾的輕功高手到此時仍舊沒有露麵,這讓阿蘭的心裏多少有點煩,要知道,如果目標不能準時出現在博物館裏的話,那將意味著他出現了一次嚴重的誤判,對此,它在阿蘭心中構成的陰影將會嚴重的挫傷他的信念。
時鍾在阿蘭的腳下嘀嗒作響,而他的心則像發條一樣隨著指針一點點的收緊,阿蘭壓住自己的步子,像是故意要拖住時間的流逝一樣,同時,他在心裏止不住的在想:推理有了,判斷有了,準備有了,耐心有了,可幸運的天平究竟會不會倒向自己這一邊呢?
“勞駕,先生,請問…來自中國圓明園的青銅獸首陳列在哪裏呀?”
像是悲天憫人的上帝洞悉了阿蘭的心事一樣,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像一根羽毛輕輕撩了一下阿蘭的耳毫,引得他不由自主的回身觀瞧,嘴上下意識的回應道:
“什麼…青銅獸…首?”
話剛一出口,阿蘭便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在與問話的這個人眼神交錯的一刹那,他立時認出了對方正是自己苦苦等待的那個人,那個巴黎地鐵同在一個車廂裏的人,那個飛簷走壁的輕功高手。哦,他果然來了!
阿蘭的心咯噔一下子,就算是早有準備,但是當這個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並且還主動上前搭訕的時候,這舉動還是令他深感意外。阿蘭的第一反應就是,除了巧合之外,還會有另一種可能嗎?那也隻能是…巧合吧!阿蘭一時找不出更合理的答案來。這時,就聽那個人繼續焦急的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