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3
日本 長崎 佐世保 帆船碼頭
02:20
月光拖曳了他的身長,海風撩起了他的衣裳,把這個人的影子扭曲得變了樣,乍看起來,他就像是一隻蹲踞在曠野中的狼,一動不動的看護著這片屬於它自己的圍場。其實,狼的心思誰都能夠想像,粗略的歸納起來也不外乎就這幾樣:管你是外來的還是土長的,隻要是到了我地盤的,反正要上我的餐桌嚐一嚐;管你是溫順的還是倔強的,隻要是膘肥體壯的,早晚得進我的餐盤享一享。月再亮,夜再長,風再狂,狼再想,今夜,看你還往哪裏藏?
他站在這裏已經有一會兒了,就這麼呆呆的僵立著,跟一棵枯死的樹沒什麼兩樣。在這半個多小時裏,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發生過任何的變化,自始至終就是這麼木訥的板結著,好像《後天》降臨之後的冰凍曠野一樣。隻有他那一頭亂蓬蓬的卷發,還在夜風的舞動之下,一直不安分的飛揚著。或許,這就是他有別於常人的身價,這才算是他萬籟絕塵的唯一筆畫。
這是一幅奇異的景象,再現了茹毛飲血的蠻荒之狀。當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好似一匹雪狼被照得閃亮。當它的身影落在地上,又似一瓢銀河之水浸濕了幹涸的土壤。就在這片泛光折散開後,細碎的光點輝映出一叢蓬鬆的亂發。風舞雲散當中現出一束賊亮的寒光來,它獸眼一般的漠視冷淡,狼睛一般的憤世不甘,卻在平靜裏透著狡黠,又在和藹中藏著奸詐。
這個人就是東京警視廳的高級探長,《厭情十歸隱》之“第五隱”的中井健一,正如他的外形所講,歸隱之前,他在中情局中的代號就是“孤狼”。
中井忍著胯骨處被掰傷的痛楚,兩眼一眨不眨的死盯著麵前這片小小的港灣,心裏忍不住發出一陣感歎來:哦,是啊!在我們這個彈丸之地的小島上,竟然有這麼多的天然良港,哪怕是一個僅僅停泊私人遊艇的小碼頭都被設計有模有樣,如同一個縮略版的軍港相仿,這便是島國土人的天生才華,也就難怪啊!五十年前的大日本帝國能夠稱雄海上,若是再過個五十年…哼哼!那…又將會怎樣呢?
油然而生的感慨不露聲色的分散著他的注意力,若是再這麼信馬由韁的延續下去,他很快就會思戀起溫暖的小酒館、柔軟的榻榻米,還有滾燙的清酒壺,以及老板娘那麻酥酥的小手啦!
哦,混蛋!你開始走神了。中井斷然的製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他覺察到了自己的意識正在被一種脆弱的情感所幹擾,這代表說:折磨人的疲倦已經開始發動侵襲了,而他的意誌也開始變得渙散了,不然,怎麼會突然有了溫飽之念淫欲之想?那可是會鑄成大錯的呀!
中井很清楚,午夜過後的這兩個小時是他一天當中最難熬的時光,雖然他機敏狡黠生具狼性,但是他畢竟不是狼,生理習性和心理情緒是他們最大的不同。從中午追蹤到午夜,疲勞和厭倦不知不覺間讓他偏離了堅韌的軌道,如果不能及時警醒的話,那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無疑就是思維的桎梏反應的遲緩。哦,那就有可能放走了迄今為止有可能抓住的最大的一條魚啊!
中井慢慢的仰起下頜,然後猛的甩了一下頭,滿頭卷曲的長發像一朵烏雲樣的飄過,露出一對精光四射的狼眼來。他將目力集中到了眼前,意念鎖定在了那隻小船。他想,必須再做一次仔細的觀察,務必再將這座停泊私人遊艇的小碼頭細梳密篦一遍,以期排除那蒙在心頭之上擋在兩眼之間,卻又揮之不去的重重疑障。
五顏六色的遊艇被夜色衝淡了原本鮮豔的色澤,暗暗沉沉的失去了本該奪目的活潑,此刻看起來,它們反不及垂落的白帆來得醒目,更不如挺立的桅杆惹人關注。其實,中井站在這裏的大半個小時當中,他認真觀察仔細辨別的就是那如樹林一般矗立在眼前的根根檣帆。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似乎正在證實著他的推斷,莫非,這裏果然是個被疏漏掉的出逃地點?
中井發現,這些高高低低長長短短的遊艇,星星點點近近遠遠的散落在港灣的各個角落裏,它們雖然排列的不甚整齊,卻全部是頭朝東尾朝西,莫名的呈現出一種默契來,中井想:那必是小艇順行入港的狀態。但是,唯有一隻快艇卻是不同,它頭西尾東剛好朝向了出港的方向。哦,這條特立獨行的小船,它…究竟是什麼人的呢?中井的疑心陡起,隨即他的眼睛一亮,現出了狼一般的鬼火來。
原來,自從昨天中午他在旋轉壽司店附近遭襲之後,中井便一直在追蹤那位來自中國大陸的遊客,然而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已經完全封鎖了進出佐世保大小通路的中井,卻始終沒能得到一條有關那個中國遊客以及他同夥的消息。中井納悶,難道,他們竟然憑空蒸發了?哦,不…不!他們一定是就地隱藏了!他們肯定是打算先蟄伏一段時間,等到風頭過去之後,再另覓蹊徑伺機逃走!
正是在這樣的念頭驅使下,中井這才馬不停蹄連著大半夜的搜尋起佐世保的裏弄街巷和船港碼頭來。而在眼前出現的這個情景,對於中井來說,已不單單是個發現,同時也是一個印證,冥冥之中證明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中井決定湊近前去,再仔細的看上一看。
挺立了近四十分鍾的“孤狼”開始行動了,他悄悄的移動身形朝著碼頭前的棧橋走去,夜深人靜的小碼頭上見不到一個活動的影子,這讓中井的舉動就變得更加的小心。但是,他的狼行再慢狐步再輕,卻還是踩出了一陣腳步聲。原來,曆經風吹雨打,棧橋的木板早已經朽蝕不堪,所以中井的腳剛一踏上去,它就吃不住勁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來,這讓習慣了暗夜潛行的“孤狼”很是不爽。
於是,他隻得站住了腳步,停身留在了橋頭。他隨手掏出一支單筒望遠鏡來,迅速的調整好了焦距,接著,便虛一目瞄一目的觀察起來。就見他,橫向掃描,不漏掉一帆一錨;縱向座標,不錯注一分一毫;前後拉抻校正景深,左右移動拓展廣角,最終,中井把他的目光鎖定在了那隻小艇的尾翼上。
粗看那隻快艇與其它的小船沒有什麼分別,都是突翹的艇尖流暢的艇身,通透的風擋和緊湊的座艙,鮮紅的塗裝與熟透的草莓相仿,“雲之丸”的舷號柔過少女的臉龐。如此種種都是私家小艇的一慣模樣,然而,有一點卻讓中井暗自驚歎:想不到一條私人小艇,竟然配備了如此強勁的引擎?哦,看呐!那可是長時遠距高速靜音的大馬力引擎啊!
看到這裏,中井的心中止不住一陣狂跳,他穩了穩手中的望遠鏡,再次細細的確認:不錯,果然是一具動力強勁的馬達,哦,一隻小艇上如果裝備了這樣的動力,那麼,它究竟會被用做什麼呢?難道,它想去參加F1 的快艇比賽嗎?那麼…又如何解釋它搭裝在艙頂上的雷達裝置呢?要知道,F1快艇賽可不是橫穿沙漠的拉力賽啊!難道,它裝備如此精密的導航設備是想做環球航行嗎?哦,這艘小艇背後的玄機…應該不可小覷啊!
就在中井健一聚精會神的從望遠鏡的視窗裏注視著那隻紅色小艇上的每一個細節的時候,他那已盡枯竭的精力被過度的綁定了,他心無旁騖的投入到了對一個發現的審視當中,否則便不足以支持他完成這一精細的分析。然而,殊不知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與此同時,另外還有一雙眼睛也在緊張的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而就在這個人的手上,還橫放著一支火力強大的雙筒獵槍,槍管後座上兩支錘子一樣的機頭大張著,仿佛隻要一閉口就能咬斷咽喉的利齒一樣。
這束目光來自棧橋西側的那座小木屋,木屋的東南兩向上各有一扇窗子,它們低矮卻很寬敞,推仰式的窗扇高高的揚起,呈現出120度的扇形觀察麵,隻要是往窗前一坐,整個碼頭就全部被收納進了視野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