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6
中國南海 西沙群島 獨船式圍網漁船
10:25
嘎吱、嘎吱、嘎…
木質艙板經受不住多重壓力的擠迫,連續的發出有節奏的響動,就像匆忙趕路的腳步聲片刻也不停頓。吃水很淺的船舷壓不住激越的水流,偶爾會有翻卷著的浪花衝上甲板,但很快又像麻雀一樣的飛走,竟連一滴水漬都不留。陽光幾乎是從頭頂上直射下來,輕而易舉的擊穿了漆麵斑駁的頂棚,再從稀落的棚板縫隙當中鑽進來,垂落了幾道寬窄不一的光帶,簡陋的船艙裏幽暗又狹窄,卻因此有了微弱的照度以及少許的色彩。
一隻墨綠色的水壺掛在左手邊的艙壁上,像個鍾擺一樣的隨著船的顛簸左右搖晃。一柄彎鉤狀的消防斧靜靜的平躺在右手邊的角落裏,光滑的斧刃像一排鋒利的牙齒,幽幽的折射出慘烈的光來。一雙大手左右分開呈現出十點一刻時的狀態,看似隨意搭在光滑的輪舵上,實則重推如托泰山輕攬似抱嬰孩。一束穿過棚頂的陽光剛好落在了這個人的肩頭上,雖然光照朦朧亮灑迷離,卻不經意的映出了一張黝黑粗糙又棱角分明的麵孔來。
此人身量不高身材也不粗壯,卻有著老藤一樣堅韌的骨架和筋腱,當他往駕駛艙的中央一站,就宛如立起了一株盤根錯節的古樹一樣,就靠著天生的一副寬腳掌,十指張開抓牢艙板有如吸盤相仿,就算有再大的風再高的浪,他也照樣能在船上站得消消停停,依舊能把船使得穩穩當當。
他有一張瘦削的臉和一副硬朗的下頜,他的鼻梁挺括卻眼窩深陷,如果不是眸子閃亮,幾乎就看不見他的眼。他的外形極度幹練,濃縮得就像一尊銅像,當陽光灑落在身上時,就像披掛了一副金色的鎧甲,而當海風拂麵時,錚錚傲骨凜凜風範都透著金屬一般的質感。
他原本是這裏土生土長的海南漁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海域,如果追朔到上上以及再上一個世紀,那些珍珠般散落著的南海島礁上隨處都見他先人的足跡。而今,這裏的漁民已經很少再到這片海上來了,有太多太複雜的原因改變了他們最簡單最質樸的生活習慣。
但是唯有他,名不見經傳的“船長”單奇雄與眾不同,他總是駕駛著這艘破舊的小型圍網漁船,執著的堅守著這片祖宗留下來的海疆,多少年來,他的根在廣袤大陸,心卻係著失落的疆土。
他曾經孤船漂遠洋到達過祖國海疆的最遠端,帶回了那裏盛產的深海大魚。他也曾隻身闖東海衝到了釣魚島的最近處,把飄揚著五星紅旗的帆影留在了荒島的背景。今天,他要到西沙這片富饒的海域,在被侵占的島礁上豎一塊鐫刻彪名青史的豐碑。
“船長”仿佛是腳下生了根似的穩穩站定,他用單手把定了舵輪,伸出另一隻手去摘下水壺來,他用牙齒咬開了塞子,跟著嘴對嘴的一仰脖,咕咚一口灌下去,立時,一股烈性酒的味道便在艙內蔓延開來,隨即血貫瞳仁撞紅了臉膛,一腔熱望跟著衝出了眼眶。
“船長”的視線焦急的越過了船弦,澎湃之中再一次觸碰到海麵,終於,他在湛藍的海水當中猛然發現,有一層白色的沙曼正在水下若隱若現,它逼退了大海的幽炫,讓耀眼的顏色逐漸變淺。不由得,他的眼中泛起了一陣微瀾,似有一束熒光隱隱在閃,像是牽掛的雷達終於搜尋到了惦念的回波,一時間,心靈之窗上激起了星星點點。
嗬嗬…
“船長” 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一顆疲憊的心終於得到了慰籍,他驚喜的發現,這片從先人手上傳承下來的海中土地,雖然在後人的手裏疏於打理,卻沒有因此而顯出頹廢喪氣,相反,卻始終都煥發著勃勃生機。“船長”不由得悲喜交加心生愧感,於是難免不激情澎湃唏噓嗟歎,就好像久別重逢相見恨晚。
在“船長”的眼中,這裏成片的珊瑚好像珍寶一樣的瑰麗,就連深淺不一的紋理都如翡翠一樣的細膩,其實,在“船長”的心中,這片“土地”既有文物的厚重,更有時代的新意,從它斑駁的表麵上既能看到塵封下的曆史印跡,更能找出變遷中的榮辱標記。“船長”的情緒跌宕血脈賁張,壓抑許久的情感如同破堤的洪水一樣,止不住的就要宣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