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硝煙沉寂
1953年初的朝鮮半島，對峙線上兩側的軍隊依然劍拔弩張火藥味濃厚，放眼望去，聯合國軍占領的南側還是鬱鬱蒼蒼草深樹茂，綠意盎然，中朝聯軍控製的北側則山禿地焦，盡是灰茫茫一片……
這是雙方裝備相差太過懸殊的結果……
……
自五次戰役結束以來，兩年裏，雙方軍隊再未進行過大規模的兵團運動戰，此時似乎誰都明白，誰也已不可能集結兵力發動一場激烈的殲滅戰以贏得徹底的戰爭勝利，對聯合國軍而言，全線進攻顯然意味著要承受難以想象的高昂代價……
於是戰爭由開始時的運動戰漸漸衍變為後期的陣地戰，當戰場相持不下時，戰爭回歸到了一戰的塹壕模式：雙方在防禦線上密集地部署著200萬人的大軍，構築了世界戰爭史上最漫長、最複雜、最堅固的防禦工事，聯合國軍防線由部署嚴密的火炮陣地、坦克群及步兵陣地組成，數層陣地使其縱深達300公裏，每一層防線都構成永久性的工事和塹壕並且製定周密的空軍支援預案，形成了一個火力強大的立體防禦網絡；中國軍隊的防線上，浩大的地下防禦工程沿著對峙線自西向東貫穿數百公裏，深埋在地下的永久式坑道和交通壕蛛網般四通八達，中國軍隊布置的火力陷阱能令任何進攻的敵人瞬間遭到毀滅性打擊……
兩年裏，雙方的接觸線上無時不刻不在發生著陣地對攻戰，規模小至數人的零星槍擊，大至數營數團的兵戈相見，因為沒有大戰的掣肘，儲備無憂的兩方軍隊往往向發生衝突的某一段某一點上無限供應著最充足的彈藥和兵力，於是，衝突充斥著激烈和嚴酷……
兩年多來，雙方接觸線始終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聯合國軍再次占據主動的戰場進攻勢頭又逐漸喪失，中國軍隊持續積聚的能量開始不斷釋放，在擱置大兵團速決求勝的目標期望後，北線的誌願軍開始了越來越頻繁的零碎反攻，談判期間，停戰雙方前後三次因為變動而重新校正軍事分界線，每一次校正，聯合國軍隊都兀然發現他們又失去了更多的陣地……
……
戰爭進入1953年夏季，漫長的停戰談判已艱難進行了整整兩年，雖稱不上曠日持久，但這場二戰以來最炙熱的高烈度戰爭終於有了要結束的跡象……
……
轟轟轟……
彈幕傾瀉，落如雨注，一切都在劇烈顫抖，山崩地裂……
朝鮮戰場上聯合國軍最後一次的密集進攻……
依舊是炮火猛烈，攻勢疲弱——美軍的地麵部隊被死死頂在南線……
美軍的火力網覆蓋隔離了51師同後方的地麵聯係，51師炮兵凶狠還擊……
殺退了美軍的又一次進攻，又一波彈雨空中襲來……
幾發炮彈落在51師師部附近，爆炸震翻了桌子上的茶缸，叮當一聲響，搪瓷茶缸掉落地麵……
“走開！走開！”一行滴血的老兵抬著一副滴血的擔架，從火線發瘋似的往師部裏衝……
那個營的新兵很詫異，營長被重炮炸傷應該火速送往戰地醫院搶救，怎麼老兵把他抬向了師指揮所？
擔架上躺著的是陸子飛——那個被炸中的營長。
新到的士兵還不知道他們營長和師長之間血脈相連的關係，幾乎同當年的陸雲川一樣，幾片炸開的彈殼深深楔進了他的胸膛裏……
知道自己所剩不多，救治已無濟於事，他的最後一個要求隻是見師長最後一麵……
一路流血一路躲避美軍炮火，老兵們跌跌撞撞飛步闖進師部，他們的突臨引起了短暫的混亂，師部裏緊張運轉著的作戰人員紛紛轉向這裏，醫務兵第一反應是趕緊拉過救護箱……
老兵放下擔架，默默圍立旁邊，陸少郡趕緊衝過來撥開人牆，驚詫之下，無論如何他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鮮血汩汩直流命不久矣的人就是跟他征戰多年的弟弟……
突然想起當年他們幾個夥伴偷偷跑出來找到他的部隊非要留下來同日本人作戰的情形，那時的他幾乎稚氣尚未褪盡……
伏跪在地上的陸少郡想抱住這個自從離家後再未能回去的弟弟，但卡在胸腔上的彈片讓他不敢隨便亂動，陸子飛似乎在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拉過陸少郡的手，塞過握著的佩刀，
“哥，我不能回去了！把我的刀帶回家去，替我交差吧！”
說著的時候一團團血從嘴裏湧了出來，陸少郡心疼地剛要動手給他擦掉，陸子飛抓緊時間交代，眼含淚光，
“你能活著回家，就告訴母親，是我不孝，今後不能在身邊伺候她老人家了！替我盡孝！還有部隊駐地等著我回去的那個姑娘，告訴她，別再等了——”
“當初為什麼要跑出來？！你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家裏呢？！”陸少郡不禁傷心責問，更是剜心痛惜……
他抽出自己的佩刀放到陸子飛手中，陸子飛死死抓住，但終於挺不住最後時刻，
“大丈夫人生無悔，死而無憾！把我和戰死的兄弟，一起埋在朝鮮吧——”
“陸營長！”周圍人趕緊簇擁上前……
感覺緊緊握著自己的手突然一鬆，陸少郡悲愴地合上雙眼，任憑淚水無聲流溢——他原本以為自己的淚水早已沙場上流盡淌幹……
得知陸子飛戰隕身亡消息的狗子連滾帶爬慌慌忙忙撞進了師指揮所，然而等他趕到的時候一切都遲了，炮戰中一片肅靜，抱過陸子飛的身體，狗子頓然悲傷難抑無聲凝噎，陸少郡睜開眼睛，看著更為撕心裂肺的狗子，他們所有人突然意識到——當年一塊來部隊的七個年輕小夥子中，如今隻剩下了他一個人……